在六月的午後雷雨中來到蘇州，來到一個很早就有人類活動的地方，遠在史前時代，這裡的良渚文化和崧澤文化為我們留下無數的陶製器皿，你仍可在建築新穎現代感十足的蘇州博物館裡，見證中國老祖先留下的生活器用，它們靜靜躺在展示櫥櫃裡，古樸的模樣和摩登的建築造型相映成趣，訴說著歷史的流變。
蘇州濱臨太湖，吳淞江穿流。傍水而居是人類古老的智慧，因為水是生命之源，所以蘇州是中國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始建於吳王闔閭，距今已二千五百年，幾度興廢，但城牆位置與城中心幾無變動。江南水鄉的蘇州，自古就是「家家流水，戶戶垂楊」的美麗之城，天地秀氣所鍾，自然地靈人傑，蘇州女子吳儂軟語，吐氣若蘭，說是江南美女的典型，亦不為過，妳能想像西施走在響屧廊上的婀娜嗎？
但來到姑蘇古城尋找歷史，你可能需要一點對過往的想像。今天蘇州城中，人車聚集，空氣污濁，交通時時阻塞。我從汽車總站到拙政園十里之內的距離，竟堵了近一個小時。中國有十三億人口，大部份居於東南半壁，這就使得沿海各個城市到處人滿為患了，蘇州也不例外。
漢朝以來，蘇州就以園林著名，東晉中原士族南遷，使原本自成特色的吳越文化雜揉了北方色彩，蘇州園林不僅是東晉士族避難之處，也是歷代文人朝宦退隱的好地方，宋代文學家蘇舜欽遭貶流寓蘇州，就親造滄浪亭，要引蘇州河水濯纓濯足。稍後的范成大官至顯達，退休之後也在此營構石湖居。蓋蘇州近太湖，便於取太湖奇石以為園林假山，故今天蘇州四大名園，拙政園、留園、獅子林、滄浪亭處處鬼斧神工，曲巷風荷，林木蓊鬱，取境之幽雅令人嘆為觀止，其中拙政園、留園、環秀山莊均為聯合國指定為世界文化遺產。
拙政園始建於明正德年間，太平天國兵起，李秀成據此為忠王府，又重加營繕，其中有一處名為哭牆，據說是李秀成聆聽百姓哭訴清廷苛捐雜稅，生活艱苦之處。中共視太平天國為農民起義，以呼應共產黨的革命，哭牆之說是確有其事或是後人附會，看來是史觀及歷史詮釋的問題了。
蘇州園林雅趣處處，拙政園自是如此，我最喜荷風四面亭，亭中楹聯云：「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山色一房秋」，如實地刻畫了周圍景緻，另外與誰同坐亭也不壞，當然是取蘇東坡與清風、明月同坐之意了。
蘇州人說：到蘇州不到虎丘如入寶山空手而回。虎丘不是歷史的化石，卻是歷史的化身，入虎丘園區，門口有一巨鼎，篆書「周王子吳鼎」，猶存當年吳國開國君王因為讓賢披髮紋身入吳，受封吳地的記憶。牌坊上書「吳中第一名山」，其實虎丘不過是個小山丘，之為名山，想是因傳說而聞名。山中的劍池，其形如劍，潭水一泓，據傳是夫差父子取水磨劍之處，磨劍石因聚水已沉沒潭中，潭尾盡處，是闔閭埋葬之地，陪葬有千把名劍，當初夫差為闔閭營建墓室，鳩工數萬，完成後工人只餘千人，夫差為防工人洩漏墓道秘密，以慶功之名，鴆殺所餘千名工人，以致血流成渠，染紅了平台上的石頭，那片石頭因成赭土色，石上有劍柄，劍身沒入石中，為的是要鎮住千人冤魂。導覽員說畢這段故事，我身旁的大陸女同胞深深一嘆說，勞動群眾總是被犧牲的；馬列社會主義教育下的年輕人，至少，他們對封建制度弊病是深有認識的。
潭水上方石壁有王羲之鵝頭篆書「劍池」朱字，入口前也有「虎丘劍池」刻石，為唐顏真卿所書，但「虎丘」二字後因雷擊毀去，後人補上，僅存「劍池」為真跡，因有「假虎丘真劍池」之說。
虎丘當然也少不了西施的故事。劍池橋上有兩口圓井，是當年夫差為西施取水洗臉而鑿，真假先不說，光是想像西子臨水照鏡，婉麗嬌媚之態，就注定勾踐美人之計要復國有望了。只是西施在夫差兵敗之後，究竟是以身殉主，或是與范蠡遨遊太湖，享受商人婦的豪奢，我從虎丘下望太湖，著實無從想像，一位浣紗村姑，既貴為君寵，又享為商人婦的榮華，恐怕是後人的一廂情願了。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唐人張繼的〈楓橋夜泊〉使寒山寺聞名中外，為大多數中國人所熟知，我一位研究唐詩的教授同事，為考證這奇怪的夜半鐘聲，寫了數萬字長篇論文，畢竟夜深人靜，寒山寺和尚何故而鳴鐘？還是張繼記錯了鐘響的時刻？不管如何，詩是美的，寒山寺也是美的，姑蘇訪古，能以寒山寺結束，又何嘗不是浮生中美好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