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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火網下的森林

發布日期:
作者: 謝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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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聲久遠了,鐵和血的激情早已荒蕪,只有當年窖藏的那罈水酒,拆開泥封,依然新鮮。
民國四十七年的七月初,金門太武山載波臺的勤務,由台北七星山載波臺臺長易海濱,率領一個分隊去接替,我則奉命去接七星山的臺長。
七星山電臺的臺址,實際上是與大屯山成「M」形雙峰相對的「竹子山」。山嶺上滿是箭竹,兩峰間的鞍部,有一條由陽金公路分岔,通往淡水的產業道路。電臺是民國四十三年底,為因應介壽館到大陳、一江山、南麂、及馬祖等地的載波通信需要而設立。當時因對地形不熟,誤認是「七星山」,便一直將錯就錯,成了電臺的「代號」了。幾個月後,大陳等外島撤退,電臺又接了幾條台北到花東地區的電路,四坪大的機房,仍舊被擠得滿滿的。
載波中繼臺的工作,在電路開通之後,除非有機器、天線或電源等故障,否則,每天只須做三次定時通話測試,填填保養表即可。所謂「值班」,幾等於「看家」。所以,我接下任務後,就把工作重心放在器材的保養維修等基本工夫上。工作告一段落時,已是七月尾了。
突然,戰神在台灣海峽狂舞。七月廿九日,共軍米格機突擊我巡邏中的軍機,我兩架F-84被擊中。八月六日,政府宣佈「全國進入緊急備戰狀態」。次日,馬祖上空發生空戰,雙方無損傷。八月十日 ,我海軍在馬祖海域擊沉共軍砲艇一艘。「八一四」上午,敵我戰機在馬祖上空交火,共軍米格機兩燬一重創,我機一架重創。下午,敵我海軍又在馬祖海域火拚,共軍砲艇一沉四傷。捷報傳來,「花開並蒂」,台北街頭巷尾喜氣洋洋。「號外」一個接一個的出,爆竹一串接一串的放。於是,大批中外記者搶著要去馬祖。蔣總統和國防部長俞大維,卻悄悄地去了金門。
馬祖前線風緊雲急,後方的台北卻雲淡風輕,甚至是歌舞昇平。電影明星白 光呀、林 黛呀、葛 蘭呀,歌星霜 華、雪 華、趙莉莉呀,都是大家恨不能一親芳澤的偶像。新生報社後面的新生戲院,新生戲院旁邊的萬國聯誼社歌廳,中華路的小吃店,過了鐵路平交道的西門町電影街,都是小市民尋歡作樂的天堂。中山北路的霓虹燈影裡,是有錢佬和美國大兵的夢鄉。大家何以能如此沉得住氣的吃喝玩樂?一言以蔽之,曰:「我們已鍛鍊出『經得起考驗』的信心來了。」
「八二三」那天下午,大屯山一帶的山區,雲層很低,氣溫不高,還有山霧。才五點多鐘,卻似黃昏光景。晚餐後,有人去百拉卡老百姓家串門子,滕士官長他們在打百分,我在看報。
外線電話響了,滕士官長「喂」了一聲,就喊我去接聽。是隊長的一道口頭命令:「立即上山去機房,沒有命令不得離開。」
軍令如山,沒什麼好問的。應了一聲「是」,跟滕士官長交代了一聲,拔起腿就往山頂跑。進了機房,值班人員正在猜測發生了什?事。原來,滕士官長已打過電話到機房了。
那時,「山在虛無縹緲間」,連天線都看不太清楚。稍事休息後,親自去檢查了兩部PE-75發電機及汽油存量,便和他們一起吹牛聊天。
八點多鐘時,滕士官長來電話,說介壽館載波臺剛才來電話,金門從傍晚六點多開始,落了不少砲彈,全島煙霧瀰漫。鍾良英等人吃完晚飯後,一起端著臉盆去山溝裡洗澡。砲彈一響,大家趕緊往回跑。鍾良英一絲不掛地跑了幾步,又掉回頭去穿褲子,褲子還沒穿好,就被彈片割傷,因流血過多而死。其餘人員和電臺都平安無事。
戰爭、死亡,對一個具有傳統性格的軍人來說,不過是成功的另一面,只是,心裡還是有一點惆悵。因為,鍾良英上士是我在台北公館蟾蜍山工作時的老伙伴,也是我們那個小團體裡的幾個江西老表之一。人很老實,做事勤快,言行也很檢點。想不到,就因為一次太「檢點」,竟死在敵人的砲火下,成了我們載波大隊繼一江山載波臺全體官兵殉難後的又一個「烈士」,能不令人唏噓!
隊長命我「立即上山」的謎底揭曉了。事情就這麼簡單,跟聽完颱風登陸的消息一樣,可惜,我們那時沒有收音機﹝當時的收音機是管制品,也是奢侈品﹞,沒法知道更多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大隊部作戰室的老莫來電話,說金門在昨晚挨了四、五萬發砲彈,馬祖方面也吃緊,要我好好的在山上「坐禁閉」吧。下午,換班人員順便把《中央日報》帶上來了。起初,滿以為有很多金門打仗的消息,及至翻遍了那「一大張半」﹝當時日報只有一大張半﹞,也只有「廈門、圍頭、蓮河等方向的匪砲,從下午六時卅分起到八時卅分的兩個小時內,猛向金門轟擊了四、五萬發砲彈」,以及「我砲兵曾予以反擊」等「簡報」。
不過,從八月廿五日起,報紙上的戰爭新聞和山下傳來的消息就多起來了。如:
八月廿四日:共軍繼續瘋狂地砲擊大、小金門,並有敵機低空掃射。大、二膽及東碇等孤島落彈一、兩萬發。共軍隔海勸降的廣播整天不停地播放。
八月廿五日:我海軍在東碇島海面擊沉共軍砲艇三艘,我空軍也擊落了共軍米格機兩架,共軍企圖攻佔東碇島的行動完全失敗。《中央日報》又先後在中正路一七九五號﹝約今台北車站前天成飯店位置﹞的報社門口貼出了紅紙「號外」,各廣播電臺輪番播放海空軍的英勇事蹟,爆竹從城市響到鄉下,很多軍眷區也劈里啪啦的放了又放,軍民的士氣像漲潮的浪花一樣,一波比一波壯闊亮麗。
八月廿六日:砲戰的火網仍在燃燒,我砲兵愈戰愈勇。中午,台北突然有消息靈通人士傳出,說有中共八架米格機前來投誠,兩架已降落在北部某空軍基地。十分鐘後的「么兩么洞」,空軍廣播電臺以無比興奮的語氣播報了同樣的消息。「這還有假嗎?」千嘴同聲。這下可瘋起來了。「號外」滿天飛,爆竹震天響,不少人高興得流出了眼淚,說不出話來。很多人正要邁向館子大喝兩杯時,國防部軍事發言人柳鶴圖少將出來給大家潑了一盆冷水,說那是一個謠言,國防部要查處空軍廣播電台。大家只好聽他的了。但那個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後來也跟十月二日復興航空的「藍天鵝」﹝水上飛機﹞,由馬祖回台北途中突然失蹤的事件一樣,成了千古奇案。
民眾雖被某消息靈通人士擺了一道,但沒有怨言,也沒有沮喪。甚至有人認為那是「真」的,因高興得昏了頭,消息過早曝光,把另外六架要來投誠的米格機嚇跑了。八月廿七日:清晨,我海軍又在東碇島附近擊沉了共軍砲艇一艘。
打從「八一四」起,我海空軍屢戰屢勝,台北已成了「號外之城」。只要報社有「號外」出來,路人就搶著去幫忙散發,三輪車更當仁不讓地當起跑「號外」的義工來了,把一疊疊的「號外」往台北郊區及三重、中和、永和等衛星城市送。最神氣的是空戰英雄,他們佔了「打得快、返防快、消息快、亮相快」等優勢,上午打下了米格機,晚報還沒出爐,英雄已接到台北。於是,街頭巷尾,歡呼聲,鞭炮聲,和「萬花叢裡接英雄」的凱歌聲﹝按:周璇的〈西子姑娘〉等於是空廣的「臺歌」,每天都要播送。﹞,頓成了一支混聲大合唱。瘋狂的還不止此,還有館子裡的歡笑聲和加菜聲。尤其當海空軍「花開並蒂」,雙喜臨門時,菜是越加越多,酒是越喝越興奮。有的饕客,一邊開酒瓶,一邊吆喝著點菜,而且要特別加一道時尚的「轟炸莫斯科」的「油炸鍋巴」。鍋巴一上桌,湯汁一淋,發出滋滋的脆響,好像真的把俄國大鼻子扔進了油鍋,一個個咧嘴叫好。雖然,那些大吃大喝有點「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的味道,但大家都知道,那是為歡慶勝利而舉杯高歌,跟當年在大陸節節敗退時的,「今夜有酒今夜醉」的絕望心情,不可同日而語。
八月廿八日:共軍再次揚言要「解放金門」。廈門港內,船筏如雲,比曹操陳兵赤壁的氣勢還要壯盛。他們用「超級大聲公」喊話;「投降是生路,扺抗是死路。」原來,他們計劃利用中元節的大滿潮,向大、二膽實施登陸作戰。但不知是共軍一向慣於內陸作戰,在氣象因素上容易疏忽?還是當時缺乏準確的氣象資料?滿港的「戰船」,竟被強大的颱風外圍環流橫掃得七零八落,有的沉,有的破。真是「天公亦有憐人意,總在人逢急難時」。上回九年前,也是颱風過境後的外圍環流「東北風」,救了古寧頭,這回「八二三炮戰」又救了大、二膽。真是天意!颱風中,我們的發電機房被開了個天窗。經過緊急搶修,仍不保險。為防萬一,決定把一部發電機移到寢室門口。時值風兇雨急,站都有點站不穩。我看他們有點不願動手的樣子,便把外衣一脫,抓緊發電機托架的橫桿,陳文雄一見,就抓起另一頭的橫桿,兩人「呀」的一聲,竟把那部重達兩百磅的發電機抬進了約十公尺遠的寢室。擺好發電機,接好電源導線,我也有打了一次勝仗般的快意。至於那股力氣是怎麼來的?就「莫宰羊」了。
颱風過後,前線越來越熱鬧,也越來越嚴峻了。雖然,九月二日,我海軍擊沉﹝傷﹞共軍八艘魚雷快艇。九月八日,我空軍在汕頭上空痛宰了共軍米格機七燬二傷。九月十八日,我海空軍又殺得共軍米格機五燬一重創,及魚雷快艇三沉一傷,又一次「花開並蒂」。但我們對金門的運補,勞而無功。此時,大家都在憂慮金門前線十多萬軍民,一旦面臨糧絕彈盡的險境時,將如何撐下去的問題。
九月十一日,金門又落了近六萬發砲彈,卻沒有得到一粒米。
九月十二日,蔣總統親往馬公坐鎮,督導運補。而中、美將領也雲集馬公,研商如何打開運補僵局的問題。消息見報後,前方士氣大振。﹝據「馬路消息」:蔣總統是去馬公「親送八吋巨砲上前線」,同日禁止記者赴前線採訪。﹞
九月十四日,以雙棲運輸車﹝LVT﹞裝載物資,開進坦克登陸艦﹝LST﹞,運到金門外海,雙棲運輸車從坦克登陸艦的肚子下魚貫而出,破浪登陸,直往倉庫,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運補任務。但這項「絕活」終被共軍識破,所以,後續的運補作業仍是在困難中進行。如十二天後,五位中外記者坐著雙棲運輸車搶灘時,被砲擊落海失蹤一事,便可見其困難之一斑。
九月十九至廿三日,敵我仍有海、空遭遇戰和砲戰。
九月廿四日,敵我有一場分批持續五小時的空中主力決戰,共軍米格機十燬四創兩傷,我軍也有兩架受傷。捷報傳來,舉國歡欣若狂。據傳聞:新武器響尾蛇飛彈上陣了。
九月廿六日,是中秋前夕,料羅灣又成了殺戮戰場,五位中外記者都不幸遇難了。我方一聲令下,也把共軍圍頭、廈門的砲陣地打得血肉與塵土齊飛。共軍叫囂,說我們用原子彈打他。嘿嘿,也知道痛了。原來,據「馬路消息」說,是蔣總統親自督導送上前線的八吋自走巨砲初試啼聲啦。巨砲是由太武山下的南坑道牽引出去的,到水頭附近放完了砲,又回到山洞裡休息。以致共軍挨了砲,還找不到我們的砲位來報復。
九月卅日,美國國務卿杜勒斯放出了一個「放棄金馬,換取中共停火」的訊號,我方首先反對那個藏有「臺灣中立化」陰謀的論調。中共觀察了幾天之後,於十月六日,突然宣佈「停火一週」,有試探美國態度的味道。但在表面上,則說「停火」是「人道關懷,好讓金門的軍民得到補給品」。看來,海印寺裡那些被打得斷手缺腿的菩薩,還要虔誠地感謝共軍的恩典才對呢。
中共宣佈停火,我也接到了「解除足禁」的命令。
雙十節那天,大膽島上那面象徵「旗在人在」的國旗,照舊迎風飄揚。台北街頭,懸掛的國旗似乎比往年還多。晴空萬里,我們用望遠鏡可以看到總統府鐘樓上的國旗。國慶喜事多,竹子湖派出所一位警員的兒子滿月,氣象局鞍部測候站的邱站長邀我一同去喝滿月酒。酒紅臉頰之際,收音機傳出「一比六」的空戰大勝,真是喜上加喜,大家舉杯同聲慶賀。門外的扶桑花前,鞭炮應聲響起。當天晚上,台北已有消息傳出,是空軍為替國慶添喜,特地帶了「秘密武器」﹝響尾蛇﹞「上山去打米格雞」的。
十月十一日,金門婦孺,首批疏遷抵台。兩天後,中共再宣佈「停火兩週」﹝當時,中共和美國正在搞「華沙會談」﹞。但在十月廿日那天,中共突向我金門發動全面砲擊,企圖再次封鎖我們的運補。而砲擊的理由,是美國繼續在護航,停火無效。同時杜勒斯已啟程來台販賣他的「圍堵政策」,所以,要用「禮砲」來歡迎歡送。因此有人懷疑,「華沙會談」大概也不怎麼理想。
既然要打,就打個痛快。反正,幾門大砲已先後安抵金門,不打有啥意思?況且,能鎖江鎮海的俞大維將軍,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示意從廿日下午五時起,以八吋巨砲帶頭的七個砲兵營,集中火力向廈門的車站、碼頭實施報復射擊,而且連續實施了五天。到了十月廿五日,中共國防部長彭德懷終於低頭做出了「單打雙停」,及「不打機場、灘頭,以利國民黨長期固守」的宣佈。當時的行家們認為,「長期固守」四字中暗藏的玄機,頗耐人尋味。﹝按:即「反攻無望」及讓金、馬外島成為兩岸的臍帶。﹞
中共雖然喊出了「單打雙停」,但有時又發神經病,甚至使用延期信管。總之,兩個月下來,金門島上已落了五十多萬發砲彈,很多村落的民房,都被打得「體無完膚」。而死傷的軍民,少說也有兩千人以上。有些官兵,就「和衣土葬」在陣地附近,然後又被砲彈掀了出來,只好再葬、三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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