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迴廊
‧老花眼鏡
上帝用快捷寄來老花眼鏡以後,鏡中的大千世界影像,比過去虛浮多了,心中的那份不踏實感也接踵而至。行走在大街小巷中,常望著那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老人,碎步蹎跌的踽踽慢行;更有的坐在輪椅上,任由旁人推行,毫無自己主宰的意志空間,不覺就怵目驚心起來。對時間起了一份敬畏之心,不敢再像年輕時,仗著府庫豐盈,把時間當黃金白銀,大把大把的揮霍,全然不當一回事。對時間錙銖必較起來,但觀看世界視野的尺度卻放寬了,對事物的看法,不再像過去題題皆是非,不是對,就是錯;不是黑,即是白。對萬事萬物的容忍度也大了,在講臺前說道論理了近半甲子,看盡千帆萬船後,反倒姿態軟了,口氣輕了,人生也不再是那麼嚴肅的一件事了!
在時間聲聲的追悔驚嘆中,行路過暗巷,望著騎樓下挑燈剝蚵的阿婆背影,不覺油然生起一絲憐憫之情。途經黃昏涼亭下,看一群搖扇呼煙,以抬槓為樂的阿公們,心中也不免生起一股唏噓之感。翹首前望生命的長河,悄然已近盡頭,為事業、為家庭、為兒女、……,忙碌了大半生,在這日薄西山的黃昏時刻,竟還汲汲營營為那一顆一顆的海蚵挑燈夜戰?為那嘴邊八卦閒語空耗寶貴光陰?人生至此,夫復何言?
天那般的寬,地也如此的闊,人卻如滄海一粟,螻蟻般的渺小,在這狹隘的方寸之地鑽營苟生。日正當中時,多少人在工作事業上,聽人吆喝而傀儡款擺,竟日做些折腰之事?又有多少人為家庭奔波勞碌,甘為兒女作牛作馬一生?在太陽西斜時刻,留給自己一點觀看黃昏美景的閒情逸致吧!哪一天,世界少了你,地球照常運轉,太陽仍舊會從東邊緩緩而升,人們照樣喝酒、跳舞、作樂。何不學學天地之胸襟?放下人世的拘絆牽掛,用無盡包容的視野,欣賞那西邊滿天的絢麗彩霞。
畢竟在老花眼鏡下的瞳光下,「想做什麼」應該比「適合做什麼」來得更清晰吧!
‧等
新學期,從帶學校中最高年級,一跤跌進了最低年級的班級。周旋在這群乳臭未乾的小蘿蔔堆裡,每天像打仗般,身上的五臟六腑,宛若被懸在半空般,找不著一個可寄放之處。能夠坐下來喘口氣,抽個空檔上個洗手間、喝口水都覺得是一件幸福奢侈的事。幾天的慌亂,身子卻無一點疲憊之感,頭腦愈發的清晰,意志告訴自己:「冬天都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我在等,等的是孩子終有一天會長大,明白教室裡應有的常規,知道專注的學習,了解怎樣做一個為自己負責的人。
新的教室,新的規矩,孩子就像一夜之間冒出頭的小豆芽,只要聽到鐘聲,他們就會用「老師說了就算」的態度,語帶疑惑的問:「老師!下課了嗎?」,我常報以一笑,然後點頭或搖頭回應之。坐不住椅子的他們,等待的是那令人振奮的下課鐘聲,教室外那空曠的操場,還有樹蔭下的遊樂設施,才是他們所嚮往的地方。純真無邪的童年,流露的是他們最真摯的天性:等快樂。難怪有人要戲謔當今的小學生是「三等」學生:「等下課」、「等中餐」、「等放學」。
每一個人成長的過程大同小異。孩提時,等待的又長又多,時時都在等,一聲聲的「等我長大,我就要……」;一句句的「如果我是……,我就會……」,就像急著要爬上肩膀的小巨人,用那瘦弱微顫的雙手,扛下整個宇宙地球般。人到中年一樣在等,等著把扛在肩上的重重包袱卸下來,裡面有事業的責任,有家庭的義務,有數不清、道不盡的人世恩怨情仇,就像千絲萬縷的繩索,把人扎扎實實的綑綁了一生一世之久。在一聲聲「難」,一句句「苦」的漫長等待中,等著卸下肩上的千斤萬擔,好坐下來歇腿喘息。人到老年,何嘗不也是在等?只是聰明的你,等的是兒孫名顯父母?或是坐看夕陽美景?還是人生序曲的幕落?
不同的階段,等待的雖然都不同,但漫漫人生長夜,心上擱的都是一個「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