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一樣投稿兩樣情
六十年代初期,浯島純樸艱苦,年少輕狂加上初生之犢,不知天高地厚,埋首文字,每天孜孜矻矻,烹煮文字,為了自己的春秋大夢不分晝夜的爬格子,真真實實的爬在桌上填格子,買回稿紙一疊,一個字一個字往裡面填,半夜想到一句詞、一件事趕忙爬起來就著一盞小小檯燈一格一格的填寫,深怕一覺睡醒把詞句給忘了!早上靈感來了也趕緊起來塗塗寫寫,一遍謄過一遍,完稿了,小心翼翼寄交郵筒,有無被刊登也經常無所知。因為資訊落後,一個偌大村莊只有國小及村公所有報紙,因此每日要守著村公所,深怕有文章被登卻漏讀了,所以,當時重要的兩件事,守著郵差;守著報紙!
沒有什麼人生經驗,寫作範圍狹隘,在親情、友情摻雜些許情竇初開的情愫,環繞著慈湖,編織一個少女的夢,遠處父親犁田的身影、村莊、夕陽、海浪、鷺鷥,近處姊妹淘嘻笑、怒罵、笑聲震動天地,青春揮灑不完,一個夢接著一個夢,卻有寫不完的東西;終日樂此不疲真是不可思議!
近日返鄉,社長黃雅芬設宴款待古寧頭戰役60週年徵文比賽諸評審,本人恰與楊樹清同赴報社,得幸與宴,席間,楊樹清問:「牧羊女;當年妳發表頻繁,稿費如何領?」煞時傻眼,似乎有這回事,怎麼領?已然忘記。幸旁桌同學林媽肴在場,趕緊回答,「林媽肴怎麼領我就怎麼領。」唉!答案應是:報社寄來領據,我呢!拿著私章領據千里迢迢到報社領取啦!當時交通不發達,每小時一班公車,必須湖下到金城再轉金城到山外,可不是千里迢迢!
想當年投稿程序是這樣:寫了文章投稿,到村公所找報紙看,接到許多讀者來信,再寫文章再投稿,週而復始。
今日金門似一位知性幹練的女郎,往昔像位未上妝的村姑,而我,更是土到不行的鄉下孩子,整個島嶼我踏過的只有一點點。
有二、三年時間在浯島上班,弟弟寄非常多可以增長學問的書給我,史記、司馬遷、胡適全集、中國近代史......,大致上艱深難懂,讀懂與不懂都亂讀一通,中國文學博且深,讀懂談何容易;反正開卷有益嘛,仍然做著成為作家的美夢。生活環境貧乏年代,課外讀物甚少,來源不豐,經常一本小說一讀再讀,每本書都讓我囫圇吞棗,日復一日,有點兒不知人間歲月!
當時上學走路的多,記得單打雙不打的日子,偶爾晚一點回家,聽著遠處宣傳砲聲,嚇到腿軟,寧中到湖下,一路狂奔,路怎麼這麼長?永遠沒有終點;回到家先找到老爸告訴他:「明天我不上學了!」
明兒天微亮,老媽已經煮好一鍋稠米粥讓我與弟弟當早餐(現在回想我會乖乖去上學,應該是為了那早餐,因為全家人都吃地瓜咧!)。
當然,寧中第一屆有一位非常好的國文老師姚雁君,他讓我們背了所有文言文的課文並默寫,到如今有些課文都還能朗朗上口,而同學們的國文程度都相當好。
就讀金門高中因住校,常得當時國文老師陳心玲女士鼓勵,以及一篇作文在課堂上被朗誦,種下日後愛塗鴉的習慣,也發生一些躲教官的事兒,「回憶」之所以美好,原來是正軌上稍有越矩,反抗一下教官,叫人竊喜啊!
早期讀者熱情,經常收到報社轉來的信,也經常有人寫閱後的感想在副刊發表,能得到共鳴是寫作者的動力。
上星期返鄉,與友人到山外長春書店訪文友陳長慶,見面時驚喜、感慨、感動交織,當年都是投稿的夥伴,今日再見,彼此都被悠悠歲月留下無情的痕跡,幸好平時經常拜讀其大作,不顯生疏,陳長慶拿出一本書:「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並說這是一本印的不太理想的書,我回答:印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篇「慈湖行」啊!感謝陳長慶的詩,慈湖邊的女兒是被美化了,有幸被作家賦予詩文,豈是「喜悅」二字可以形容!原詩文如下:
慈湖行-----兼致牧羊女
就那麼單單地為了一個理由
不到慈湖心不死在我腦裡長久地激盪著
源自二杯陳年老酒
賣狗肉的老頭從不說再見
興趣許是一種偶然
我是雙鯉湖畔底陌生客
慈心 慈孝 易君左
慈堤 長城 雙鯉湖
蒙娜麗莎的微笑遠不及你底美
我恥於不能雀躍高歌
慈心不是人工的雕塑
慈孝許是天然底形影
在你柔情的波濤裡
我情願是一條水草
慈湖 啊 美麗底慈湖
當你底堤畔長滿了青草
我會再來
因為我還未見到那群可愛底羊兒
而牧羊女蟄居何處
怎不見她手持青杖底倩影婆娑
──原載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四日《正氣副刊》
讀完這首詩,內心澎湃,佇立良久,思索著這是多麼久遠的事,慈堤此端到彼端曾經走過多少回?也曾縈牽夢繫,卻寫不出大師這般詩句,慚愧!這首詩無論如何證明當年牧羊女在文壇有努力過!才有機會被文壇前輩重視。
如今,一路進步到E化,全用電子郵件,現今我仍堅持用筆寫,由助理打字,時髦用語:用筆寫才有「Fu」。
現下網路發達,投稿用e-mail,一篇文稿傳出去,即刻得到回傳,不擔心寄丟或未收到,稿費用轉帳,如果不想訂報,只要打開網頁,誰與誰寫了些什麼,一目了然,高興還可以傳閱,不高興可以上網路罵他一罵,加上網路進步神速,科技發達,影響全球氣候,不僅擾亂了春夏秋冬,〈感覺秋意正濃,冬天已到,春天尚來不及咀嚼,炎夏也快步報到,不是極冷,就是極熱,不是旱就是澇〉,也擾亂了親情友情愛情,因講究速食,紙張也E化,紙上傳情變稀奇了,更少了份淡淡的期待。
越苦的環境越激發寫作的動能,愁困中寫出的文字特別美;不似今日物資豐富,走進誠品,應有盡有任君挑選,書看膩了,到樓上喝杯咖啡休息小憩,任你遨遊24小時,整棟大樓有吃、有喝、有書讀,然;常常自覺江郎才盡,竟日寫不出東西,懊惱極了,環境無憂是否影響了創作力?
現下寫出來的無非是都會裡千奇百怪的男女情事,再不然就是熟女該有的本能: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或許談些生活點滴,只怕佔副刊版面而不自知。
金門日報是一個很好的寫作平台,環視全國有哪個縣市有這種福氣,擁有屬於縣民特色的報紙;不但多樣性,內容版面也多,每日的浯江夜話可讀性非常高,每週六的鄉訊版更是讓鄉人同聲讚好,返鄉與幾位老同學到金城國中拜訪校長楊瑞松同學,看到茶几上擺著鄉訊,校長說:「每期鄉訊我都細讀,並且影印存檔。」鄉訊編排生動活潑,內容細緻精彩報導深入,串聯出人才輩出的家鄉人,個個才氣、學識傲人,有成就的人如過江之鯽;也展現了浯島人的熱情,提鄉訊版一定得提楊樹清,他熱心熱情,文筆流暢,時而寫社論,時而在浯江夜話呢喃,週六更在鄉訊版報導,什麼文體都能寫,才華洋溢,值得佩服,更因他熱心,舉辦無數次聯誼會,讓大夥從陌生到熟識到深交,無不得鄉訊版聯誼之功,獲得鄉親許多掌聲!
金門日報見證了我的成長,從十七、八歲開始投稿,迄今數十寒暑,今逢報社創刊44週年,教我如何不感傷、感慨、感動、感恩,感覺千言萬語,盡在心中!
今昔相較,個人除了人生閱歷較豐富些,學識沒啥長進,創作今不如昔,生活在五花八門的都會,與浯島脫離邈邈長路,回不到十八歲,撫今追昔,不盡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