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匱乏年代

發布日期:
作者: 汪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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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白米飯,有點兒黃,不黏、不Q,吃起來硬幫幫的。原以為白飯就是這種口味。有一次和母親去醫院,趕不回來,就在醫院旁的麵攤果腹,叫了碗白飯,粒粒雪白晶瑩,飯香撲鼻,吃起來軟軟QQ的,會彈牙。母親說這是蓬萊米,這種米貴,家裡吃的是軍方配給米,叫做在來米。
當時軍人不同現在,待遇微薄,算是低收入戶。軍眷家家戶戶有配給米票、油票。每個月會有貨車載運在來米和黃豆油來。工作人員只要在村子口大聲吆喝:「米來囉!」就會有許多婆婆媽媽提著麵粉袋子和盛油的空桶子衝到村口,排隊領取。我們小孩無所事事,就跟在大人後頭來回穿梭湊熱鬧。有些懂事的孩子,還知道要幫大人扛米、提油。小孩何以這般清閒?實在是當時物資匱乏,既無電視也無電腦,報紙有,但是家裡窮,訂不起。因此孩子們的娛樂,就是到附近的小溪抓泥鰍、蝌蚪,或是到公園爬樹、釣魚,做個野孩子四處遊蕩。
在來米不好吃,村子裡有些經濟稍過得去的家庭,就把米票賣掉,換了錢,到米店買好吃的蓬萊米。如果買的是新米〈剛採收不久〉,煮出來的飯,更是極品中的極品。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耐吃。因為同樣體積大小的一杯米,在來米可以煮成一鍋飯,蓬萊米煮不到一鍋,新米更是只剩下半鍋。蓋因在來米〈尤其是舊米〉在烹煮的過程中會發漲,因此吃在來米划算多多,所以窮人家只能望「蓬萊米」興嘆。
記得以前幫人爆米花的工人來村子裡吆喝:「爆米花囉!」不少家庭都會帶著自家的米、砂糖、油,請工人代為製作米花,再算工錢給他。製作過程中,工人先生火,把一個像大砲型的密閉黑鍋燒熱,再把米倒入。約莫一刻鐘,只聽工人大喝一聲:「要爆了喔!」大人小孩趕緊捂著耳朵,然後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砲聲響,只見密閉黑鍋縫隙裡滲出少許米花,工人再抓起抹布掀開滾燙的鍋蓋,一陣白煙從鍋中冒出,雪白米花被倒至一個大盆中,淋上事先燒好滾燙的糖漿加以攪拌,再倒入一個木盒裡待它冷卻,然後用趕麵棍將其鋪平,之後用菜刀切成一塊塊小長方體,甜滋滋的香脆米花餅乾即大功告成。熬煮糖漿時,除了用我們給他的砂糖和油,工人們還加入一坨他們自備的麥芽糖以增加其黏性。少數幾家有錢人家,是用上好的蓬萊米做米花的,他們的米花餅乾存放一星期還是香Q好吃,而我們的在來米花剛出爐時就已經硬幫幫的了。硬歸硬,比起白飯,那可是天淵之別,在我們小孩,寧可天天吃米花也不碰一口白飯的。但是爆米花的工錢貴,只能偶一為之。
配給的黃豆油,品質也不佳,油的腥臭味特重。燒菜時一定要先開大火,把黃豆油燒熱了,讓腥臭的油煙味冒掉,菜才放下鍋與油拌炒,否則根本難以下嚥。以今日的眼光來看,這種烹飪方式是不健康的,因為過熱的油可能產生致癌物質。
平時青菜便宜,餐桌上總有一兩盤青菜不是問題,但是遇上颱風天,菜價上揚,解決之道就是炒盤豆干,因為豆干便宜。炒豆干得多放點鹽,炒鹹一點,再淋上醬油,加點辣椒,一大盤上桌,一菜無湯,全家大小配著白飯吃,能吃個兩餐。至於魚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許哪天村子裡有勞軍晚會,突然來了個狗屎運,抽中兩個軍用魚罐頭或豬肉罐頭。再不,就是逢年過節才聞到肉味。
除了配給米,還有麵粉。米煮出來的飯硬幫幫乾澀無味,還是麵粉的變化多。早餐可做蔥油餅,午晚餐做素包子、素水餃,也可炒麵粉做成麵茶,當作午後點心。至於麵條,自己做太麻煩,就跟巷口麻子老闆換。五斤麵粉換三斤麵條,媽說麻子吃人不吐骨頭。麻子老闆和麵時,好幾次都看到他的汗水滴到麵團裡,才煮好的麵,嘗一口果然有點鹹。明知如此,我們還是得乖乖跟他交易,因為別家是不會要我們的配給麵粉的。
有時為了要快,最方便的吃法,還是豬油拌飯或麵。豬肉攤上買回一大片雪白的肥肉,切成塊狀放入炒菜鍋用文火慢慢熬成油,淋上白飯或白麵,再加點醬油味精,配上剩下的豬油渣子一起攪拌,好吃得不得了。現在電視的飲食節目夜市小吃,竟也流行復古,豬油拌飯大肆擄獲年輕人的心,可見它禁得起時代的考驗。不過這種吃法又犯了現代營養學上的大忌,因為豬油膽固醇高。
早餐稀飯配醬瓜,不稀奇;配西瓜皮就稀奇了。西瓜肉吃了,皮丟了可惜。把西瓜皮洗淨,然後把它當小黃瓜來切片,放點鹽、糖、醬油醃漬一晚,第二天的早餐菜錢就省下了。最近在電視上看到有人吃香蕉皮。只見小販把香蕉皮裹上炸粉和麵包粉放到油鍋裡炸,幾分鐘就起鍋,顧客直呼好吃,還大排長龍呢!想想也真好笑,大概現在年輕人想體驗一下以前的清貧歲月。
中餐老是配一盤豆干,久了嘴裡也會淡出鳥來。有時就改為咖哩炒飯,就是在炒飯時加一點咖哩粉,沒有肉末,就是素炒。有時粉加多了,辣得胃像火燒一般,然後直嘔酸水。我除了對咖哩粉感冒之外,也怕辣椒、胡椒。辣椒外食還好處理,老闆問要小辣中辣大辣?我要不辣。原以為安然過關,不料老闆在麵裡或肉圓的餡裡灑下濃濃的胡椒粉,拜託,這也叫「不辣」嗎?於是又是一陣火燒心、酸水直冒不停。有些老闆還說胡椒只是調味,不辣的。
從來一直對在來米印象不佳,長大了才知我愛吃的蘿蔔糕竟然是用在來米做的,而且非用在來米不成,用蓬萊米做,蘿蔔糕會過於緊實黏膩,原來的鬆軟口感完全失真,這也算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另一註腳吧!
家裡就這麼點食物,所以偶爾也會上街打打牙祭。有家陽春麵,味道特別鮮甜,除了大骨熬湯,還加了蔥花和冬菜。我喜歡上它的原因,是冬菜增加了湯頭的甜香。有時為了補補身子,帶上自家的雞蛋請老闆下麵時一塊兒煮。一回,一位客人除了點一碗陽春麵外,還叫了一盤小菜。在我看來其實是大餐,他點了二十元的滷雞肉,老闆剁了一大盤雞肉給他,他直誇便宜又好吃。其實二十元也太多了,當時陽春麵一碗才兩元。他吃得嘖嘖作響,我只有在一旁流口水的份。
早餐多半吃粥或自製蔥油餅,偶爾開開洋葷吃麵包。每天清晨有個賣麵包的,騎著一輛腳踏車沿街叫賣。他的腳踏車後座綁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體積約有半個車大小,非常突兀。裡頭有各式各樣的麵包,外面用一塊白布遮著。我們窮人家只能挑單價最便宜的,像波蘿、豆沙之類的。有一次跟母親吵著要一個單價較高的、油炸過的外型酥脆油亮的麵包,好不容易拿到手猛然咬一大口,辛辣無比,裡頭的咖哩粉太多了,真是希望大失望也大。這麼貴買的,不好吃也得乖乖吃下去,然後再猛喝白開水。
還有一種長方形兩片夾心成一個木盒子的麵包〈吐司〉,由於單價更高,我更開不出口了,加上已有前車之鑑,只能將滿腹的好奇心暫時擱著。後來在教會裡面解惑了。當時有高鼻子藍眼睛騎著單車的一對傳教士,常到我們村子來挨家挨戶傳摩門教,隔壁吳家小妹說她們今天要去教會受洗,有好吃的麵包,於是我也跟了去。經過冗長的儀式後,我要的麵包終於來了。啊,就是那個木盒子呀!只見那個阿兜啊,將吐司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然後放入盒子裡,旁邊擺放了好多個小紙杯,杯裡有冰箱理拿出來的冰水。當大夥閉起眼睛禱告時,我偷開了一隻眼盯著吐司。禱告完畢,阿兜啊說,我們吃耶穌的肉〈一塊撕好的小吐司片〉,喝耶穌的血〈一杯冰水〉。木盒子麵包入口嚼了兩三下,我終於大夢初醒,以後知道很多事情不可以貌取人。雖然對吐司失望,但是對從未嚐過的冰水卻是蠻驚艷的。
冰水沒喝過,不足為怪,那是因為家家戶戶均無冰箱。冰棒倒是吃過。村子對街的老梁小舖,一支冰棒一元,內含色素糖精,長大後才知冰棒裡也可摻牛奶。老梁的冰棒也有一支五角的,就是要跟他賭。抽籤,抽一次五角,單號有冰棒一支,雙號無。鄰居說個位數1、3、5、7是單,2、4、6、8是雙。我拿了零錢興沖沖前去,算是生平第一次下海。抽了籤─29。遭了,不知9是單是雙?老梁擺張臭臉,從牙縫裡吐出四個字:還抽不抽?我傻傻地再抽一支──38,老梁得意的大喝一聲:不中!我低下頭來欲返身離去,老梁又是一聲大喝:你的冰棒不要了?
夏日午後,蟬聲聒噪,驕陽炙人,街道的柏油似要融化了,還是有電影宣傳車掛著喇叭在馬路上大吼。在我覺得每部電影都是好看的,可惜孔方兄不允,我只能看看戲院前的海報過過乾癮。一次,同學的哥哥姊姊要看胡金銓的〈大醉俠〉,他們要我跟在後頭,抓著同學哥哥的衣服,裝作身高不夠而免票的孩童,我屈膝低頭前進,一顆心怦怦跳,終於混進了戲院,迎面而來就是一場竹林廝殺的場面,驚心動魄。長大後看了李安的〈臥虎藏龍〉,一樣是竹林廝殺,不論是場景運鏡技巧各方面均遠勝〈大醉俠〉,可是總覺得就是少了些驚心動魄的氛圍。所以人的「第一印象」委實不可小覷。
孩提時期最轟動的電影非凌波、樂蒂的〈梁祝〉莫屬。雖然萬人空巷,家家津津樂道,無奈還是孔方兄不允,始終緣慳一面。俟李麗華、尤敏也拍了部〈梁祝〉,母親才應允闔家觀賞。無奈裡頭就少了鄰居們口中的「飽食終日下一句」,因而徒呼負負。及至長大成人,正本〈梁祝〉戲院重映,才得以解饞。
六十、七十年代的清貧生活,無憂無慮,雖然吃不好,可是睡的好。八十年代以後,台灣錢逐漸淹腳目,大夥追求時尚,慾望無窮,孩子年幼擔心遭歹徒隨機擄人勒贖;孩子長大又擔心金融海嘯造成的謀職不易。本以為匱乏年代已過,熟料一個新的匱乏年代又翩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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