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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的刀疤

發布日期:
作者: 妍音。
點閱率:566

 十月的晚風沁涼入脾,丈夫邀她餐後散步,她順從的同行。道路一側是各式店家,另一側是重劃區,這條路是交通要道,不定時的車水馬龍,一部部快速奔馳而過的車輛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一如不留情的歲月快速溜向前一般。
「這裡變得真多。」
「嗯,是變得很多。」她說的是自己的心境改變很大,再也不是只想依賴丈夫的女人。
「以前不是這樣的。」
「什麼都會變的。」
回應後她忽然想起她把丈夫說過的話拿來用了。那年丈夫背著她偷情的事東窗事發,事證歷歷在前,面對她聲聲質疑「為什麼」時,丈夫不是選擇坦白承認所犯的錯,並向她道歉請求原諒,而是用「人都是會變的」這句話來合理化他的行為。
在那當下她的心沉到深不見底的黑洞,丈夫是不在意她的感受了,連假意哄她都不願意。
沒錯,人是會變的。
但她在意的不是變不變的問題,而是對她的傷害,丈夫至少該有一個合理的說法,與誠懇的道歉。
然而數年來,丈夫欠她的道歉一直未曾償還,隨著時光流逝,她清楚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撫平她心上的傷疤。如今丈夫也變老了,而她因為義工生涯開展了眼界,她清楚自己也變了,變得勇敢且自信。
丈夫霜白的鬢髮隨風輕輕跳動,她側臉望著,倏地感覺丈夫那張曾經俊美的臉龐,如今也鐫刻了年輪。銀白髮絲和有歲月痕印的容顏,想必再也挑不起任何一場妙齡女子的情慾了吧?誰會想和一個老朽墜入愛河?
所以他回頭尋來了,是嗎?可她心裡卻溫不出一點熱度。
丈夫想要重修舊好,似乎已經太遲,錯過了她最亮眼最有智慧的年代,卻憑空殘留了裂痕。
她在撇嘴苦笑的剎那,想起左手拇指指甲下方那個接近兩公分長的刀疤。通常傷口若是很深,血流量又多的傷口,醫生都會施以縫合手術,將傷口處理妥當,好讓一切快速恢復。
她清楚記得,自己左手拇指剛被刀子劃下時的確鮮血如注,她並沒慌張失措,反而是站定看著,有一剎那她還錯覺是潛意識裡刻意劃下那一刀,直到不斷從傷口冒出的鮮血,像潰堤般流向四周,她看得頭都暈了,那念頭才止住。
她不是蓄意要傷害自己,純粹只是切菜失了神,不過她倒是因此而回了神,她一點也沒自責不小心切到手指,她接受已經造成的傷口。那時她並未就醫,甚至連簡單用衛生紙或棉花止血的動作也沒做,她抱著看那傷口的血要流多久,好像多年來等著看丈夫外遇這齣戲的結局似的。
她想如果體內的血能流盡,她因失血過多而死,好像也很自然,而她也願意。
那年她對生活早失去熱勁,雖然不致故意尋短,但從來也不祈求多活。
雖然拇指上的傷口是切菜時不當心切出來的,但是既然已經切到了,她想也可以就當成沒看見不去處理,如果自然形成一種生活中致命的意外,也無不可。
意外,生活中的意外何其多,像她丈夫的出軌,她一直鄉愿的視作一樁意外。
他們明明那麼相愛,如膠似漆,可卻有一個女人闖進他們的生活,對她而言,這是大大出了她的意料,天大的意外,粉碎了她的心。
她丈夫一直不願和她面對面談,讓彼此有更清楚的空間和心情。她的心口於是一直掛著一件懸而未決的事,一年年,那件意外竟變成生活中一直存在的事件。每每回神時,那個事件彷彿一把尖銳匕首,筆直刺進她心口,她感覺得出全身的血液在那瞬間放射狀的噴出,然後她會喘不過氣來,她沒辦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關於丈夫把對她的愛分給其他女人。
那晚,她希望乾脆就那樣死去,死去便不需要再去面對丈夫,和他帶給她的痛苦。如果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丈夫一直不願面對的問題,也就能以另一種和平的方式解決了。
當時凝視持續流著血的拇指,她感覺自己比丈夫有魄力多了。
丈夫的婚外情曝光後,遲遲不肯和她或和另一個女人攤牌,還是她單槍匹馬去會那個要她把丈夫放出去飛的女人。對方都挑著明說,而且說得清清楚楚,要她別把丈夫栓在身邊,男人的天空不是只在一個屋簷下。
「男人不會只屬於一個女人的。」那女人趾高氣揚的神態讓她反胃,或許也讓她肚裡的孩子不快,她於是頻頻作嘔。
「妳肚裡有孩子,他不會不要妳的。」
那女人說得倒雲淡風清,但不是她要的風景。
她不明白丈夫怎會和這樣開放的女人搭上,難道丈夫一向的忠厚老實是假象?
不管那女人說過什麼,她就是不要曖昧不清的情感,她不要兩人的婚姻裡再躲著另一個人。
然而她丈夫就是閉口不談,她要是開口先提,他就蹙起眉頭顯現不耐。那時,丈夫什麼解決方案都不擬,她揪著痛得滴血的心,護著肚裡那個不安穩的生命,索性將一把鋒利水果刀往丈夫書桌上一放,「一刀兩斷吧!」
正埋首書中的丈夫,以為躲進書房躲進書裡就能躲開一切,他沒想到一向溫和的她會如此激烈,他慌張抬起頭來,驚慌失措的表情對照她的剛烈,宛如撞邪。
「妳這是做什麼?」
「算清楚,從今天起我們一刀兩斷。」
「……」
丈夫鎖緊眉頭,流露些許擔心,和她肚裡的生命相加,總計是三條人命,如果她將這些置之度外,他要如何善後?或許連善後的機會都沒了。她丈夫強作鎮定,緩緩站起身迅速收下水果刀,好像再慢一步,她會失去理智拿起來自殘或殘害他。
丈夫收下水果刀後,依然不提他所犯下的錯事,她凝著心,嚥下一滴滴自心口滲出的血,疤因而增生厚度。
連祭出利刃,丈夫都還是避而不談,她在無可奈何下,日子就這麼淌過她心頭的血漬,一年年過去,不曾拭淨。如今,丈夫漸行漸近,傷疤會否磨平?她下意識睇了左手拇指一眼,一絲涼意由頸後竄入,她震了一下,彷彿搖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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