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
「哈哈!真是太好了,連說再見都免啦!」MSN的熱絡對話狠狠地被切斷,瞬間陷入烏漆抹黑中。
我的右手食指依然在按壓滑鼠,左手還在鍵盤上動作,防火巷傳來甩門的聲音。
「兒子喜歡就好,妳不要管太多啦!」
「說什麼蠢話,兒子吃我奶水長大的,為什麼不能管!那女孩有什麼好,還抓傷了我的手臂,就是不准她進我鄒家的大門!不准!」
「妳在固執什麼啦!兒子現在連家都不回,他現在要吃的可不是妳的奶子!」
鄒媽媽正在屋外和她妹妹爭吵著。
阿翊是遺腹子,鄒媽媽含辛茹苦將他拉拔長大,鄰居總是誇讚阿翊長得像爸爸,外型帥氣挺拔,個性更是體貼風趣,很討女孩子的喜歡。鄒媽媽認為阿翊是老天爺為了補償她所賜予的,更認定阿翊是完全屬於她,看著他,就好像心愛的丈夫,鄒媽媽給予阿翊的不僅是母愛,還混淆了對於丈夫的情愛。
上個月,阿翊特地帶著女友回家,鄒媽媽大受打擊,極盡所能的挑剔,讓女孩倍感難堪,看著兒子盡心護衛著女友、心疼女友的模樣,鄒媽媽口出惡言:「一看妳就是水性楊花,敢來拐我的阿翊,妳這賤女人少在我面前裝可憐!」女孩氣斷了理智,在鄒家抓了狂,喊殺嚷死,還攻擊鄒媽媽,甚至驚動警察出面調解,鬧得沸沸揚揚,街頭巷尾也因此多了八卦好聊!
「喂!上星期叫你準備的那筆錢弄得怎麼樣?不是說好九分利的………靠!現在錢難賺,你他媽的放精明一點,趕快把錢籌好……是死是活我不管,明天我就要看到錢,聽到沒有!」
後陽台傳來手機鈴聲,黑暗中可以掩蓋一切身形,卻讓聲音在靜默中顯得欲蓋彌彰。
陳修瑩,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是鄒家的房客,搬到這兒兩年多了,平日深居簡出,不喜歡和鄰居打交道,街坊的歐巴桑總是四處打探、播報他的八卦。聽說,他本來是在南非經營中國餐館,事業正值鼎盛時卻被枕邊人算計,他老婆和當地的政府高官暗通款曲,於是設計了險局,栽贓他,在查緝餐館時發現走私品,官員恐嚇他,要不就是入獄,要不然就是放棄南非所有的一切,遠走他鄉,就這樣,他一無所有的逃回台灣。
天啊!遠在南非的八卦她們也可以探聽得來,這群無所事事的歐巴桑真是神通廣大!
某日清晨,我趕著出門,他從外面返回,疲憊地拖著步伐往樓上走,眼鏡之下閃露著憤恨,嘴上刁著煙,吞吐出肅殺之氣,他迎面走來,「早安!」我禮貌性地打聲招呼,他拋下一句話:「妹子,外面是人吃人的社會,當心點啊!」我和他只有這麼一次的對話。
「嘿嘿,那群歐巴桑說錯了。」我自忖著,心中有股莫名的得意。他並不是一無所有的從南非滾蛋,有著一顆又狠又冷的心,知道如何在殘酷的社會裡求生存。
漆黑持續著,外頭的人們開始鼓噪,緊急備電系統運作中,僅有的照明燈下擠滿躲避黑暗的老老少少,像飛蛾一般,貪婪地沾取稀少的光明。
匡啷!匡啷!又有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起身尋找聲音的源頭,小心翼翼地。
發現了,聲音是從隔壁流瀉過來的,是鞠子阿姨的家,她的房間總是飄散著橙花的甜美香氛,陣陣香氣好誘惑人,走進那裡,連魂都不想離開呢!
「還是找個蠟燭點吧,太黑了,沒有安全感。」
「我聞得到妳呀!」
「嗯嗯……哈啊……」
我將耳朵貼在牆上,想要為心中的疑問,找到一絲線索,循著那些刻意壓低音量的對話,提煉出我想要的答案。
「喜歡這樣吻遍妳全身上下喔!」
「嗯……弄得人家好舒服哪……」
匡啷!匡啷!又從牆的另一頭傳來,是搖晃讓床架發出了聲響,我竊笑著,這電停的真是時候,慾望在黑暗中現出原形,兩個女人的情慾愛意赤裸裸地綻開,像是曇花一現,奔放的美麗只能在黑夜裡恣意放肆。
鞠子阿姨離過二次婚,她是位芳療師,善於操用各種香氣提供客人幻妙的心情,每次我失眠的時候,就往她房裡撒嬌求助,薰衣草揉合檀香、橙花是特別為我調製的,非常有效。好喜歡待在鞠子阿姨那兒,瀰漫的香味、恬雅的氣氛,讓我可以盡情的編織美夢,嘻嘻!
「男人那玩意,不能滿足我!」她曾經提過離婚的理由。
我恍然大悟,在暗黑中思路竟然變得如此清晰、俐落,沒有愛,即使擁有整個太陽也會覺得冷吧!
電還是沒來呀!
我在暗中趴下身子,像隻貓屏息蟄伏在地上,睜亮雙眼欲想透視黑夜,尋覓隱匿其中的獵物,憑著靈敏的聽覺,搜索遮藏在夜裡的聲音,踩著無聲的掌墊,緊密追蹤,發現目標時,縱身飛撲,毫不留情地伸出利爪,將肥滋滋的獵物壓鎖在腳下,然後,盡情地戲弄、享用。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誦經聲從樓上傳來,蘇老太太緩和、平穩地吟誦,絲毫不受停電干擾。靜心聽著溫和的禮讚聲,心中輕輕泛起回憶的漣漪,想起去年夏天在杭州靈隱寺,一開始步履輕鬆,登上天王殿,悠閒地享受清風吹拂,好想在最高處俯瞰整個寺園,逕自爬上一層又一層的階梯,走得汗流浹背,陽光辣毒地在肌膚上灼著,我顯得心浮氣躁,在華嚴殿前停下了腳步,廟牆上醒目的偈語映入眼簾……
此刻,暗室中,我看見了斗大的字眼「靜 觀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