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以孝傳家
阿嬤在戰爭的年代有了他,阿公卻在此時被徵招當馬伕,那一天之後阿嬤再也沒見過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一個遺腹子、一個婦道人家,生存在那樣兵荒馬亂的年代裡,用著女性堅毅的生命力對抗命運,戰爭結束了!它奪走的不只是和平,更剝奪了她看似平凡的幸福、和他渴望被父親捧在手心上的疼愛以及叫一聲爸爸的權利。五歲那一年,他因為長得不起眼加上太陽穴的地方有個醫不好爛瘡,看起來像是個養不大的小孩,被繼父因為沒錢吃鴉片而抓去賣,但是也因為賣相不佳,所以阿嬤保住這個兒子,這個令她心疼的孩子~
我們還小的時候,爸爸在家裡的角色,就是負責在我們搗蛋被媽媽責備的時候,袒護我們的人,他總是用愛的教育疼愛著我們,有時候爸爸會自責沒有給我們優渥的生活環境,也沒有像同學一樣有了不起的家世背景,臨時工的微薄薪水勉強支撐著家計,家裡總是入不敷出,也因此媽媽只好找工作貼補家用。爸爸的另外一個角色是乩童,既嬌小又瘦弱的身體,無論天氣有多寒冷,他總是在廟會或大拜拜的時候打著赤膊,用很長的一根銀針刺穿兩邊的臉頰,坐在用釘子做成的釘椅上,拿著法器往背上拍打,對幼小懵懂的我來說是一種酷刑,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我都會偷偷掉眼淚,心想為什麼別人的爸爸不用受這種「折磨」。夜裡我會望著廟口的方向,看到爸爸回家時,手裡總是會拿著一些信徒給的餅乾供品交給我們,我盯著爸爸臉頰上的傷口問他痛不痛?有沒有流血?他總是說用香灰塗一塗就會好的。
離鄉到北部工作後就很少有機會回家,即使回到家也是短暫的停留,或許是迷思,都認為有一番作為才能回家鄉光宗耀祖,所以在父母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卻把照顧阿嬤的重擔,狠狠的丟在他們身上。有一年的除夕夜,寒流來襲,我一早就在機場等著候補的班機,爸爸突然打電話催我回家,告訴我阿嬤躺在床上,無法起身,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又一位難求,好不容易補上晚班的飛機,趕回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看到的是躺在床上不能動的阿嬤,全身因為無法起身,導致失禁而發出嗆鼻的臭味,神智則還算清醒,替他盥洗後,為了方便清潔,我替阿嬤剪短她那留了很多年也很寶貝的一頭白長髮,阿嬤這一躺下就是好幾年,爸爸也是從那時開始學會如何照顧阿嬤,灌食、盥洗、換尿布、拍背、抽痰、半夜巡房,從不假手他人,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下,阿嬤氣色反而更好,但長年的體力消耗,卻讓原本退休後可以享受晚年生活的爸爸,頓時也老了好幾歲,幾近全白的頭髮、駝背的背影、痛風引起腳部的腫痛,一拐一拐走著並做著每天熟練的動作,看他靠在重聽又有視障的阿嬤身邊,一句句的叫著:『媽!媽!』,然後用摸嬰兒般的力道摸摸阿嬤的頭、對她笑、跟她說話、叫她要乖,這麼多年來如一日,我們這些做晚輩的看在眼裡,卻只能慚愧並自嘆不如。
九十七年的夏天,在公司接到哥哥打來的電話,電話裡他用著驕傲的口氣,要我上網找有關爸爸獲得孝行獎的新聞,像是小學生在炫耀自己的爸爸有多行的樣子,我能想見電話那一頭的哥哥有多興奮。盯著電視重播孝行獎頒獎的過程,看著爸爸多年的孝行受到肯定,頒獎台上,弓起的駝背像在默默訴說著這些年的辛勞,雪白的蒼髮下隱藏著對孩子割捨不了的關愛,接過肯定的獎盃,就像是從阿公手中接下照顧阿嬤的責任一樣,這樣的理所當然。同年八月,就在爸爸領完孝行獎後,阿嬤送進了加護病房,像是在等爸爸領完獎就要跟他道別一般,又像是捨不下和她相依為命的兒子,一家人的不捨把她喚了回來,看著爸爸年事已高,照顧病人的工作負擔之大並不是他能承受,曾經試圖想將阿嬤送到安養院或養老院,但是因為爸爸擔心阿嬤得不到完善的照顧而作罷,他為了孝順可以付出一切,我們卻永遠跟不上他的萬分之一,試問還能替他做一些什麼?
因為東方人羞澀的個性使然,我沒有對爸爸說過我的感謝,感謝他所做的一切,感謝我有一個平凡、孝順又偉大的父親,讓我能夠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成長,他總是不懂得表達他有多麼的關心我們這些孩子,也多麼的想被我們關心,從來沒有人教他如何當一位好父親、好丈夫和好兒子,但是他一樣做了讓我們都驕傲的事,不僅是我們的模範,也是我們引以為傲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