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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同學們

發布日期:
作者: 張姿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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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塵暴來襲的星期日,我與幾個高中同學群聚在林口某家英式古典茶餐廳裡,在那種宛如宮廷般所謂浪漫古典風格底下,對我來說卻過於華麗壓迫避之不及的空間裡,我們幾個彷如受「淑女條規」約制,邊吃午餐邊盡可能降低音調穿插談論著。
幾個小孩被安排坐在鄰桌吃著草莓鬆餅,翻閱童話故事書,說著彼此熟知的詞句,在小小的世界裡釋出最純真的交誼。他們的母親偶爾用餘光掃視孩子的動靜,輪流起身或安撫或協助或遏阻。這使得我們談話被切割的斷斷續續,儘管如此,大家還是十分享受這等相聚的時刻。
內容幾乎圍繞在孩子身上,她們訴說著課後補習班的名字,彼此學習才藝的進度……偶爾數落丈夫的惡習,像喚起共鳴似一來一往地回應著。單身的我尚且無法理解她們口中所謂的夫妻相處模式,以及那些在婚姻裡無止盡地妥協包容與相互扶持的種種心情,也無法感受孩子依賴在身邊的幸福感或煩躁感,我只能見機答個一兩句。
從各自家庭生活談到財務股票基金房產等等,這些更讓我宛如置身於千里之外。但我仍舊愉愉快快地聽著,沒有絲毫不耐,因為她們都是我的好同學,若換成別的場合,我可能早就先行離席。輪我發言時,我姑且把那些過於細膩因而無比複雜的人生感受拋諸在外,以免產生不協調感。我只簡單說了一些近況及以前在公司或朋友發生過那些令人捧腹大笑的二三事。
後來,反倒是M感嘆時間流逝的太快,她拉下衣領說:「妳們看,我長了兩條脖紋,最近才發現的,這就是老的象徵。」我聽到有人說我早就有了,於是,大家開始互相檢閱,M看了我說:「妳沒有耶?」我說:「燈光太暗了,不太明顯,可是我有兩條深到見底的法令紋。」她繼續問:「是啊,為什麼會這樣?」我說:「因為我每次都笑的太用力了,衰老的皮膚經不起這等折騰。」
話題如骨牌效應般地拉開,A同學開始抱怨著,我最近也長了好多白頭髮喔,L說我還不是一樣。我說:「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現在方臉都可以整成瓜子臉,等白頭髮多了,買瓶染髮劑染一染不就得了。」
我心想,的確,芳華已逝,二十年的歲月就這麼匆匆而過,我們早已不再年輕。此情此景雖有一種「人間最是留不住,紅顏辭鏡花辭樹」的無奈感,但好像也沒那麼慘,我們還未滿四十呢。眼前這四個同學恰巧都是生了兩個孩子的媽,但膚質依然保養得當,身材也沒走樣。我說:「在我眼裡,妳們都沒變,簡直跟高中時代一模一樣。」M說:「妳什麼時候學會了說謊的精髓。」其他人連同我也這麼認同地笑成一團。
那個穿著女僕裝可愛的女服務生,已經是第二次走來對我們說:「不好意思,可以請小朋友音量再降低一點?」其中一個同學說,她分明是在指桑罵槐。我們恍然才意識到因聊的太盡興而忽略了音量(淑女還真不好當。)畢竟距離上次在另一個同學婚宴上聚首,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T在長庚醫院附近買了棟四層樓近一千多萬的房子,同學想以參觀為名目趁機見個面,說了快一年,始終未能成行,雖然有幾個人失約,但總算在今日成就了這次的聚會。她爽快買了單後,一群人轉移陣地來到她的新家。
沿路上,風沙特別大,灰僕僕的天空卻有那麼點迷濛不清的美,我與這群很少通電話卻一點也不陌生的同學,像穿越時光幻境般地踩著輕快的步伐,走過有管理員駐守的庭院方才進入屋內。
T的家簡潔又寬敞,沒有那種我厭膩的炫燿式裝潢。八十多坪的空間裡,有風的流動和光影的映照,還有生活的軌跡。我們上上下下繞了一圈,最後坐在沙發上聊起天來,幾個孩子圍在電視機前打wii,念小四的女兒應大夥要求彈奏起鋼琴來。我看著她高身兆的身影,想起最後一次見她到時,她還蹲在地板跟弟弟搶著玩具。
我坐往回台北的車內,遊走在那些逐漸遠去的記憶裡,像浮光掠影般地在心頭輕輕閃過一道光。這群同學十九歲比我早十年離開金門島,她們僅僅只和我度過三年同窗時光,卻不是過去與我日日夜夜通著電話,混夜店,在舞廳扭腰擺臀,在KTV嘶喊春青,共享生命起起伏伏掏心掏肺的那一群。
她們循規蹈矩,按著世俗既定的節奏一路結婚生子,畢業後工作一待就是十數年。她們的丈夫沒有傳出任何外遇紀錄,假日會帶妻小露營打棒球或到飯店度假,聽起來都是十足標準的好老公。最遭的聽聞,僅僅只是有一次他們當中的某一位因喝酒開車,被帶到警察局裡,同學接他出來時,威脅他下次再犯就離婚。我笑她小題大作,更不敢告訴她其實以前你們每次返鄉來店裡探望我跟美月時,妳老公慣用「可樂」做暗號,實際上是要我們調一杯濃醇的「長島冰茶」給他喝。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他現在還敢不敢喝酒,我只知道他們很快又有了第二個小孩。
我想起T結婚時,我們一群人舟車勞頓來到新竹內彎,吃客家麻糬喝擂茶,在體育館內搭建的婚宴上,看著男才女貌的新郎新娘和雙方家長站在高高的台上,那個不上道的地方議長死抓著麥克風不放,說了一連串也串不完的廢話,害他們一群人呆站了好久好久,我們在台下起鬨為同學叫屈,卻沒人有勇氣去把那個議長拉下台來。
我還想起L回金門宴客時,他父親是地方頗具份量的人物,為了把場面辦的更熱鬧些,遠從台灣請來一團性感舞孃,在燈光四射下,幾個穿著清涼妖艷媚惑的年輕女子,隨著電子舞曲扭動著佼好的身軀,和我們圍桌吃酒席的一些阿公阿伯,個個看的目瞪口呆,讚嘆聲連連。為了製造高潮,最後,舞孃走下台來,擠壓著漏斗道具般的假胸部,出其不意對著我們噴出水來,我和美月驚聲尖叫,深怕一個閃躲不及弄濕了衣服。
然而,這些早都是陳年往事了。稍縱即逝的婚禮,也許連當事人都不記得了。同學相繼出嫁後的幾年,我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約出來碰個面,有時在板橋,有時在三重,有時在台北,有時在新竹,有時在金門……,人員加入多寡視當時現況而決定。
起初,她們會攜伴參加,幾次之後,同學就不準他們再出席了,理由是,要說婆家壞話時會比較自在些。再過不久,她們懷了身孕,忙於工作和家庭,我們漸漸疏於聯繫。排除萬難再見面時,有的推著嬰兒車,有的懷抱在手中,幾個像小獸般的孩子在餐廳追逐跑跳,她們的母親菜都沒吃幾口,連忙在後頭怒罵追趕,我看了之後,頭昏腦脹。
而今,孩子都到了會彈琴的年紀了,我們只能在時間的洪流裡俯首稱臣,在結婚或不結婚的選擇裡各自繼續生活,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從追憶鄭碧瑩、林學金、陳孝怡三位導師帶領下高中生活的點點滴滴、談到剛萌芽的愛情、職場動態、婚姻生活到孩子的童言童語。
我大可想像幾年之後,話題會從孩子的課業延伸到孩子已交了異姓朋友,再過幾年的幾年之後,交談的重心則會落在媳婦及女婿的身上,再過幾年的幾年之後,我們開始交換吃保健食品和抗老的心得,也許,再過不久的不久,死亡會帶走我們其中的某一個……
在這些日子未到來之前,我只想說,大夥有緣成為同學,儘管我們不常連絡,儘管。但每一次見面,我的心情仍是充滿喜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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