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親情

發布日期:
作者: 林俊德。
點閱率:542

她腫得像胡桃似的雙眼,已令人無法分辨出表情。面對尷尬場面,更不知該失過去安慰妻子,還是先平息父親的怒氣。而母親也因不知所措,默默將眼光移向別處。
令人窒息的靜默後,敬茵再度以雙手掩面,低低地啜泣起來。他走到敬茵身旁,扶著她的手臂,略為不悅地說:好啦!好啦!不要再哭了。」
敬茵卻是倚著文健,越哭越兇,終至於放聲悲泣,跑回臥室裡。
公婆倆相對無語,長長地對嘆了一口氣。
往後的日子,平靜得像不曾發生過事情一般。
敬茵依然早出晚歸,買回來的行頭更多也更貴,見了公婆淡淡地喊一聲,見了女兒輕逗兩下,對於文健,也依然經常帶著身不由己的愧疚。 
兩週後的一個晚上,文健剛幫母親洗好碗筷,敬茵出奇地早回來。
一進臥室,就遞給他一支鑰匙:「文健,要不要試開我的新車?」
他驚訝不已叫著:「妳什麼時候換了新車?」
敬茵高興地說:「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下個星期一開始,我要接業務部經理,新車是洋公司買的,油錢完全由公司支出,我又何樂而不開,而且…。」
好久不曾看見她這般高興了。眼前這個意興飛揚的小女人,令他再度陷入煩複的情緒中─敬茵肯定是越來越強了。她也明顯不再需要丈夫的保護和幸福家庭的撫慰。
他一直擔心妻子太純真柔弱,易受人欺,如今,這個心是不用擔憂了。
他沒有喜悅與放心的感覺。抓起敬茵的手,語意深長也憂心地問:「妳升到了新的高職位,又有了新車,一切要慎重小心,不要再讓我們一家老小為妳操心。」
敬茵只是一笑。
升了經理,她明顯瘦了很多。
兩個月後的週末,敬茵一反往常加班到八、九點的習慣,下午三點就回來。
她臉色蒼白,步履蹣跚,一進臥室,倒頭就睡。次晨醒來時,竟在客廳摔倒了。避開公婆疑惑的眼光,堅持要單獨帶圓圓出去。女兒受寵若驚地跟著母親上了車,留下憂心忡忡的文健。
中午時分,文健接到醫院的電話:敬茵在急診室裡。
出了車禍,敬茵大腿骨折,敷上厚厚的石膏。圓圓面頰擦傷,險些傷及頭部。洋公司的車子半毀。
主治醫生說她在車禍前兩天因動過人工流產手術,身子十分虛弱,精神狀態也不穩定,以致開車分神出事,未成殘廢已是大幸了。
第二天下午,敬茵公司的外籍董事長夫人帶著鮮花卡片,交給文健一個信封,用優美流利且婉約的英語微笑說:「我們真抱歉聽到尊夫人受傷的消息。她公認是能幹的女孩,和她長期共事更是愉快。但是最近她身心都很疲憊,又失去了小寶寶,接著又發生了車禍,真是令人傷心。業務部經理的壓力公認最重,她即使痊癒,短期內只怕也不適合工作了,所以─這是我和外子的一點心意,是六個月全薪的支票,好讓她完全沒有心理負擔靜養,也虔誠祝她早日康健。」
送走董事長夫人回到病房,文健發現她眼角旁,仍掛著兩行淚珠。
文健憐惜地用手帕將它抹去,體貼地說:「親愛的,靜心地躺著吧!」
「不!不!文健,你知道嗎?她進來根本是貓哭耗子。前天下午,我才因為她老公堅持要把我降調回原來的位子,兩人大吵了好久……」說到這裡,敬茵又激動了起來,她努力了很久,才使自己平靜下來。
「文健,你記得嗎?讀大學的時候,我膽小又很保守,內心想著的,只是畢業後做個賢妻良母。但是,啊!這八、九年的光陰,很遺憾竟幾乎將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兢兢業業努力工作了這許多年,越來越覺得自己在能力和專業上足以和任何人一爭長短,好不容易升級當了業務部的經理,原以為今後可以順利地發揮,結果卻是什麼呢?啊!不但男同事難以接受我這個來自『第二性』的上司,就連一向與我融洽無間的女同事們,一旦成了我的下屬,也聯合起來想盡方法排擠我。文健,真的,我好孤單又無奈,這些日子以來,我把自己變成一隻刺蝟,上班在洋公司就把全身都武裝起來,進而,小小翼翼地保護自己,也隨時防範任何人;回到家裡,依然不敢拆下身上的厚甲冑,因為我實在心虛得厲害,我時時得為了自己的從未盡妻子與母親的本份找種種理由,來掩飾心中的不平衡。太多的壓力與阻力,逼得我心力交瘁,最後甚至賠上了腹中的小生命,為的是它肯定會斷送我日後有再升遷的路,結果哩?
「文健,我太貪心也太不知道滿足與幸福。平日,經常以為把事業弄好了,錢賺多了,可以讓全家過得更好,如今方知道想錯了,我只有一雙手,卻異想天開想拿盡世間各樣貴重又易碎的東西,結果是力有未逮,反而將所有的東西灑了滿地,只落得件件都支離破碎,早知升級會帶來這般……這般的結局,我也醒悟了,世界最最可貴也應牢牢把握、珍惜的是親情呀!我……」
文健流下愛憐又不忍的眼淚。
他緊緊地摟住愛妻的肩頭,不許她再說下去。
厚實而體貼的手掌,溫和地輕拍著她。
是的,敬茵沒有升級成為業務部的經理,卻可貴能在一夕之間醒悟出了一些許久以來世上人間很多人都沒法子看破的事情。
或許這也是古人常說的塞翁失馬吧!
文健輕拭眼角流下了的眼淚,將敬茵摟得更緊。
由醫院窗口俯望著馬路上匆匆趕著下班回家的滾滾人潮與車潮,文健和敬茵兩夫妻有一股堅實的失而復得的感覺。(下)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