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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何典」﹖

發布日期:
作者: 陳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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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吳稚暉先生百年誕辰紀念專輯》一書中,有蔣夢麟先生寫的一篇〈一個富有意義的人生〉,在這篇文章中,旁徵博引,再加上他與吳稚暉先生親身交遊的經驗,把吳稚暉一生行為及思想,簡短扼要且十分生動地介紹了出來,其中有一段插曲,講的是劉半農和他刊印的一本名叫「何典」的書,卻牽扯上了吳稚暉,引起了我的好奇。
在文中,蔣夢麟談到劉半農在舊書攤裡找到一本於同光年間出版(應該是光緒五年(一八七九年)由上海申報館出版)的一冊老書,書名《何典》,這本書的特色是「長於以粗俗文字寫出至理名言」。劉半農為這本書設計了一張封面插圖,畫的是一個鄉下佬口含短煙筒,蹲在道旁,一縷輕煙,從煙斗裡嫋繞上升,他的背後蹲著一條小狗,向他凝視著,希望飽餐一頓。劉半農在序文中,說吳稚暉嘻笑怒罵的作風,是從這本書裡得到的法寶。而蔣夢麟說:「我不見吳老否認,大概半農先生序中所言的是有根據的。」
有趣的是,我在東方文化供應社出版的《何典》封面上,赫然看見吳稚暉用他典雅的楷書字體寫下書名「何典」二字,旁邊並有敬恆(敬恆是吳稚暉的名字)的題款和印章,我想這件事,可以證明他對這本書頗為欣賞吧!
那麼,《何典》究竟是本什麼書呢?原來這本書是張南莊(其實南莊是號,而不是名,其名至今未能考出)所寫的,他原是個清代乾嘉時期的落魄才子,因為不得志,鬱鬱寡歡之餘,便寫下這滿篇鬼話和吳地方言的小說,假託鬼界抒發鬱悶之情,共分十章,十二萬字左右,裏面涉及到大小鬼怪多達六十餘個。張南莊以「過路人」的化名在自序中述說了自己的語言風格和構思,「今過路人務以街談巷語,記其道聽途說,名之曰《何典》。其言則鬼話也,其人則鬼名也,其事實則不離乎開鬼心,扮鬼臉,懷鬼胎,釣鬼火,搶鬼飯,釘鬼門,做鬼戲,搭鬼棚,上鬼當,登鬼籙,真可稱一步一個鬼矣。」又稱《何典》是「全憑插科打諢,用不著子曰詩云;詎能嚼字文,又何須之乎者也。」其不用典故,用語全用街談巷語,和文學朝向白話文的風氣正好相合;諷刺世態、揭發社會陋俗的內容,又與對傳統進行檢討與批判的思想一致,怪不得能得到民國初年諸文人的喜愛。
既然是劉半農重新發現這本著作,並且加以標點、作序,才廣為人所知,為什麼說到吳稚暉呢?原來這本才華洋溢的奇書,最初的發現者是吳稚暉。他對朋友們說,在一本《豈有此理》的書中,上面寫著:「放屁,放屁,真是豈有此理!」令他大笑不止,說到《豈有此理》,也真的有這本書,作者署名:空空主人,所寫也是戲謔嘲罵,妙語如珠,但是聽了吳稚暉的介紹,來看這本書的人,翻遍全本書,也沒看到這兩句話,大家還以為又是幽默風趣的吳稚暉在開玩笑,久了也就忘了。直到劉半農偶然在舊書攤得到這本《何典》,看到了第一回「五臟廟活鬼求兒,三家村死人出世」一首〈如夢令〉:「不會談天說地,不喜文嚼字。一味臭噴蛆,且向人前搗鬼。放屁,放屁,真是豈有此理!」才知道「放屁,放屁,真是豈有此理!」之句出自此處,才曉得吳稚暉當年所說確有所本,只是記錯了書名而已。劉半農在仔細校訂標點之後,交與上海北新書局付印並出版,又請魯迅也寫題記,魯迅對何典的評價是:「談鬼物正像人間,用新典一如古典」。以及「在死的鬼畫符的鬼打牆中,展示了活的人間相,或者也可以說是將活的人間相,都看作了死的鬼畫符和鬼打牆。」所講的正是此書對世態的諷刺;以及大量使用俚語方言,及一些俏皮話,雖然是滿目髒字卻不會下流,油嘴滑舌卻很嚴謹,展示了諷刺文學的獨特風貌。
至於劉半農在〈重印何典序〉說「吳老丈(吳稚暉)屢次三番的說,他做文章,乃是在小書攤上看見了一部小書(指《何典》)得了個訣」,我覺得未必如此,劉半農發現和出版《何典》在西元一九二六年,吳稚暉出生於一八六五年,都已經六十二歲了,就算是吳稚暉看到這本書先前的舊版本,並且跟朋友們介紹的時間,要早個幾年,我想也不過是再早個兩、三年吧,也五、六十歲了,哪裡會因為一本書改變了作風呢?除非是年輕時,他就看了這本書,且文章深受影響,數十年後,才在提到自己文章風格時,講到得益於此書,即便如此,不如說是吳稚暉的筆墨風格,與張南莊這本書,正好氣味相投吧,所以看到時特別能欣賞,且能從中獲得一些寫作的啟示,因為文風果真是天南地北的話,讀了它恐怕只會猛搖頭,更別說去學習了。而吳稚暉的文章,往往也是令人佩服其才氣縱橫,博學多識,而且用語幽默逗趣、嬉笑調侃;不避粗鄙、亦莊亦諧,與這本書的風格確實有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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