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凡來三秋茶館採訪的記者,都有經驗,找不著真正的老闆,也見不著代表店家的主人。取經,取啥經?老闆不信宗教,而且還蹲過牢獄,是一個思想犯、罪人,他敢向記者發表言論麼!
你們店的飯盒怎麼做的?
米做的?
什麼米?
濁水溪米。
記者嘿嘿笑,露出雪白的貝齒,挺美。
你們有啥秘方?連日本婦女都誇獎好吃。
台灣是美麗的寶島……我開始唸經。
十幾個記者,拿著攝影機,不知拍攝什麼,問些什麼,這個新聞實在無聊、乏味。
請問你們有什麼發展飯盒的計劃,譬如把它批發輪船上去、飛機上去,火車上去,那豈不是偉大企業?
毫無計劃,過一天,算一天。我淡淡地說。
有兩個記者低頭記下我說的話。
過一天,算一天,這是什麼經商哲學?一個男記者問。
混世哲學。
記者笑成一團,一哄而散。
次日清晨,打開報紙,茶館喝茶吃早點的客人,議論紛紛,為啥昨天來了這麼多採訪車子,攝影機有二十多架,男女記者一大群,訪問張楠,怎麼今天沒有一家報紙刊載他的新聞?這是啥緣故?
招待不週,風水不好。有人說。
有客人翻出黃曆,終於查出真正原因。昨日確是「凶日」,「日逢月破受死日大凶,宜安葬、入殮。」
為了維持三秋茶館正常營業,從此減少製作飯盒,除了學校招生考試、民俗活動節慶,一律只製作每種一百盒,供應眉埔顧客,我們絕不作出喧賓奪主的營業。
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真是說得妙。當年阿桂給兒媳阿珍取個綽號「槓子頭」,其實我更是一個「槓子頭」,于瑞對我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我平生對四種人,敬鬼神而遠之,絕不與他們攀交,一是記者,二是新官僚,三是搞「現代詩」的,四是武俠小說作者。這些人很多是狂人、精神病患者,以及虛情假意的偽君子。和他們相處,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這是經驗之談。但是也有極少數的知己朋友,另作罷論。
昨天記者來採訪時,即使我口齒不清,山東味兒濃,只要笑臉相迎,每人送上三個飯盒,裝進塑料袋,他們回去也會寫點新聞,說不定張楠的名字也能登上報紙。
這個機會,十年八年碰不上啊!張老闆。有個客人為我惋惜。
是啊。人家日本娘兒們,也不會再來眉埔吃飯盒了。她們也被何敏芝嚇跑了。于瑞在旁說風涼話。
吵架麼?
日本娘們誇獎濁水溪米香,到底用什麼肥料?何老師說「狗屎」。
客人笑成一堆,有的直喘氣、捂肚皮。
歲月無情,從眉埔高中傳來聞校長退休,接替他的竟是吳陽。吳陽原對此職務毫無興趣,因他父親吳萌肝癌病逝,他在台北也混不出名堂,便靠了他老子的關係,來了眉埔。也許碰了幾年釘子,有點收斂,這次返回學校,稍微客氣了些。但是內心仍具有殖民主義者的殘餘意識。這是受了他父親吳萌的影響。
凡是一九四九年前後,撤退來台的政治官僚,都具有畸型的病態心理。他們被老共打敗,不得已湧進這個海島,宛如地主老財變成流浪破落戶,既高傲又自卑。最莫名其妙的,則是仍舊將台灣同胞視為他們統治的對象。像過去八年抗戰勝利,回到淪陷區接收一樣。謬矣。他們這些官僚忘掉一個歷史事實:台灣過去半世紀,屬於日本領土,而不是「淪陷區」;台灣、澎湖是按照馬關條約割讓日本的。當時代表清政府簽字的是安徽合肥人李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