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步與學步之間
校園中最美的一片綠地,隔著大樓玻璃帷幕,正對著圖書館。我的辦公室在館內一樓,感覺那片綠意,用無法抵擋的穿透力,湧上我的辦公桌,逼我習慣性拉開遮陽簾,讓樓外的景致隨著綠影映現眼前。
大學校園對民眾如同開放的公園,鄰近社區居民常扶老攜幼前來運動或休憩。端坐館內往外望,不必刻意搜尋,場場未加矯飾的無聲電影,主角用真情扮演不一樣的人生片刻,素昧平生的人,讓我天天看呀看,竟也引發內心莫名的感動。
大門右側,無障礙設施N字型斜坡道,第一道直線坡道在地下一樓,緩緩爬升到樓半的高度,一百八十度折返上第二道直線坡道,以十五度的仰角貼近窗前,緩緩推升到一樓,正好通過我的窗前。正四方形窗格像一面巨大的電視牆,簾幕拉高等於按下電源,影像即自動播放。
晴天的日子,上班沒多久,有位外貌一看就知道是外籍小看護,推著輪椅緩緩而來。輪椅上端坐一位體型魁梧的老先生,嬌小卻很硬朗的老太太緊隨在側,扶住老先生的肩膀,專注的眼神緊緊盯住老先生的舉動,深怕有所閃失的模樣,令我為她擔心,真發生狀況,她有能力擔負這樣的重責?輪椅停穩在斜坡道的入口,兩人一左一右,架起老先生,協助他戴著手套的雙手緊握住斜坡道欄杆,腳步站穩後,小看護雙手緊抓住老先生的腰帶,老太太扶著外側手臂,老先生慢慢抬腿舉步,吃力邁出一步。老太太笑逐顏開,貼近老先生的耳邊,雖然聽不見說些什麼,猜想必是說一些鼓舞的悄悄話。抬腿舉步再抬腿舉步,每一步都那麼的艱辛,但又不得不然,人生真有百般的無奈啊!未曾計算他們多久才能通過我的窗前,感覺有幾十年的漫長,人生走到這一步,總是有不知為什麼的黯然!我慢慢放下窗簾,想暫時忘掉,不要讓他成為我一天開始的晦暗。
傍晚時分,又是另一番景象。年輕的母親帶領騎小三輪車的小男娃,騎上斜坡道,緩坡時用腳踩踏板尚可緩緩挺進,坡度越來越大,不但踩不動三輪車,車反而有點往後退,母親見狀立刻彎腰用腿頂住車子,左手穩住把手,右手推著座位靠墊,母子倆同心協力,順利通過我的窗前,母親的推手,成就了兒子的歡愉,有如天堂的景象。折返面對下坡,母親先面授機宜一番,小男娃猛點頭,似乎聽懂母親的叮嚀。母親剛一放手,車子迅即滑行,小男娃高舉兩腳,頗享速度的快感,母親卻驚慌失措,奔著趕去抓住座位靠墊,在撞上轉折點欄杆前,車子方始穩下來。母親再也不放手,緊緊把住直到平地才鬆開讓他自行踩著走。我急速把窗簾拉高,盼有更好的視野,去捕捉這對母子的身影,用眼神傳送我的祈福。
人生百年,活在學步與舉步之間,因為有愛,所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