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多情應笑我﹖

發布日期:
作者: 洪玉芬。
點閱率:580

多情應笑我,在回家的路上。
家,是心所繫之方向,或是出生成長的家鄉,或是追求的身心安頓之地,因人而異。大多人為其所定義的家,癡愛執迷,如飛蛾撲火,至死不悔。
那年,投入這行業有點時間,仍年輕且懵懂。初征遙遠的西非市場,熟識的客戶建議當拜訪城內白人裡企業最盛大的一家。當他們為我關上車門並寄予祝福:「祝好運!」態度的虔誠,彷彿嗅出將遇見的人是城裡高高在上了不得的人物。
果然,在他如校園般的廠房,重重房間的辦公室內,見到這位人人口中所謂成功的企業家。他不提有多少員工為他工作,只提為數不少工程師為他工作。而這些工程技術師,分別來自於工業技術成熟的歐洲國家,或工業萌芽枝葉初綻的亞洲國度。言談眉宇之間難掩的自信與自負,因為除了非洲的產業王國外,他尚擁有位於倫敦繁華鬧市麗晶街上的公司,與一座在波斯灣頭城市的跨國五星級知名旅館-「Sharton Hotel」,可能還有我不知道數不清的產業。
事業的成功,企業家一抹不帶驕傲卻自有姿態的微笑,展露在遠道而來一亞洲女子我眼前。兩相言語交鋒,態度過招,喚醒女子遙遠的記憶,那是關於母島成長的家庭,父親用極溫潤、開朗的身體語言對待客戶的影像,我似乎不用做作的在剎那間拷貝演出。在這帶有神秘色彩風土人情迥異的回教國度裡,飛山渡水遙遠的異地,彷彿可心領神會某種說不出的奧秘與似曾相識的熟稔,那是相通於來自兒時的家鄉文化。
第一次見面的投緣,加上自己有專業的加持,奇妙的是企業家從此能對我另眼相待,每次登門造訪,見面三分情總無空手而歸,雖都是微小的訂單。記得當時末了,話鋒一轉,侃侃而談他的故鄉-黎巴嫩,地中海沿岸的一個小國家。
永遠也忘不了企業家描繪家鄉時,臉部溫柔的神情,眼眸綻放的喜悅與光彩,那是當時年輕急急惶惶往前趕路的我所無法理解的。甚至當他提起貝魯特城在波光瀲灩的地中海烘托下,如何的美麗無盡;鄉間滿山滿谷、結實累累的葡萄香蕉柑桔園,果實的甜美與品質的上選,絕非美國的DOLE可比擬。當時不經事的我,納悶企業家的交淺言深的玩味時,唯一確定對他的感覺是,好像是他用再多的語言也道不盡他對家鄉的熱愛,因為末了對我下了註腳:「有機會妳應當親自走一趟」。
耶路撒冷加薩走廊世仇的悲歌未曾停息,夾縫中黎巴嫩屢經戰火蹂躪,因此造就了黎人堅毅的個性,遠離家園,渡海至世界各地謀生。早期在西非的黎僑,就好像東南亞的華僑,執掌著當地的經濟牛耳。據說在海外分散四處的黎人的數目,比其國內的人數多出二、三倍;甚至寄回的外匯比其國內的生產毛額還多。就如最近的一次2008年末黎巴嫩遭以色列轟炸,煙硝四起,海外的黎僑紛紛返鄉營救在家鄉的親人至鄰近的回教國家。
企業家是這眾多黎巴嫩人代表,離鄉背井,海外事業有成。這幾年再再造訪非洲時,總與他緣慳一面,原來已返回家鄉,事業群改由正值中年的兒子掌舵。
隨著時光的沙漏一點一滴的流逝,歲月忽忽一年一年的過,到現在一事仍無成的我,卻彷彿站在當年企業家敘述家鄉事的心情點上,慢慢的,慢慢的明白領悟到,彼時當他敘述故鄉事一抹溫柔的眼神。
這個領悟,就在這次金門人文與自然的生態對話-官道地質之旅返鄉回家的路上。領略到故鄉的美麗,以遊子似的過客身份,朝聖似的擷取島嶼的一點一滴,在過去悲情歲月的角落,今日它們以千姿百態重生。
自金融海嘯以來,市場經濟似乎瀰漫著微利的傾向。量大超時的工作,總是鋪天蓋地的循環著。因此,當三合院熱情的聲音:
「捧一盆恣意綻放的九重葛如果還不足以表達我的盛情那麼就邀秋日午後的金黃暖陽列隊歡迎旅人請進 慢慢慢慢 請進莫要驚醒沉睡久遠的磚牆簷影」註不是金黃暖陽的秋日,卻是草薰風暖、奼紫嫣紅的春日,累積市井中人庸碌的疲憊,叫我如何拒絕得了這聲聲召喚! 何況只要是返鄉回家,那怕沒啥目地也都好。
看著三合院長大的孩子,從沒住過三合院。在還不認識馬背燕尾的年紀,對於三合院的記憶是:外婆家三合院屋外,桑椹樹在夏日蟬鳴時把曬穀場織成日光大網,桑椹果實顆顆粒粒在盆皿內歡騰滾動著,暗紫紅色汁液涔涔汩出,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零食匱乏的彼時,幼稚的心靈總是企盼這桑椹果能吃個沒完沒了。
匆匆,又匆匆,兩日一幌眼而過。還來不及細細咀嚼這難得的美好時光,揮揮手,告別了三合院,繼續小三通往安徽的界首市行去。
黃淮平原上,四月草長鶯飛,東風細語,車子急馳,高速公路兩旁白楊樹新綠盎然,又彎腰又鼓掌的像列隊歡迎我到來的士兵。隨風翻擺綠波浪的小麥田,連綿無盡眼際接不到。
出了鄭州機場到安徽界首近三百公里,這條路來來回回走了多次,唯有這次令我頻頻讚嘆窗外景色的秀麗。因為暮春時節,沃野平疇著上翠綠新妝,分外清新與充滿生機;或是夾著前夜三合院甜蜜的回憶有好心情之故。
帶著歉意的口吻向司機小沈表示因飛機航班延遲讓他久等,小沈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回說:「沒事,沒事。你們能來,我們企業好,我們個人跟著好。」高大挺拔北方漢子的骨架,謙和態度,陽光笑意像鄰家男孩般。他說每天總要上鄭州機場接外客一至二趟,筆直的高速公路近三百公里的路程,車子咻咻而過,兩旁白楊樹急急後退,不掛車牌的新車(說是怕超速被照相),總以兩個小時的極速達成任務。
印象深刻一次同樣的拜訪,會談完畢,要趕隔天一大早的班機返回廈門,因體恤小沈翌日要摸黑起床為我們送機的辛苦,便要他當天連夜送到機場外圍的飯店等候,沒想到一到飯店門口後車廂打開,竟然是空的,原來忙亂中行李放置另一車子,急電主人,二話不說馬上應允於昱晨八點的班機要起飛前一個小時準時無誤的送到。看來全中國以「國富民強」為積極的目標,上下總動員,在小至司機個人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至於界首,安徽的縣轄市。在中國,像這樣的城市不計其數,在地圖上,甚至找不到它的註記。一個人口數類似咱台中市的都市,街頭上喇叭鳴笛處處可聞,建造中的工地,比比皆是,市容有些失序與紛亂,但是每次來都能感受其蛻變的活力。所拜訪的廠家主人,雖然平日郵件溝通效率不盡令人滿意,每每親臨,北方漢子的爽朗與熱情,令人感佩。例如,他知道我們行程來去匆匆,總是如此的說法:放心,今晚儘管安心的睡覺吧,明早在離開前保證所要的樣品或文件能準備好。果然,沒一次是食言而肥。當然社會的進步,吃飯穿衣的內涵仍需日積月累的修煉,但是目睹界首市拼勁、苦幹實幹的精神,關於前二日馬背燕尾三合院島嶼的記憶便在心裡翻攪開來。
彷彿是,在界首人人奮鬥,急急趕路往前行,台灣島國的政治生態是他們最大關注的茶餘飯後節目。在三合院的家鄉島嶼,家家安和樂利,迥異於兒時記憶的艱辛貧乏生活,雖然如此,似乎仍有一股何去何從的暗流隱隱的流竄著。
或有人憂心忡忡高粱甘泉不是不絕之活源,有朝一日枯涸了,島嶼苦幹實幹的精神也沒了,屆時何去何從?或有謂這甘泉只是撫慰島嶼父執輩過去的苦難與滄桑罷,毋需太杞人憂天!
只是,不禁要質疑,島嶼的美麗可貴在一片寧靜與純美,但是寧靜不等於沉睡,是否能在寧靜之外帶絲活力。今日之行,擷取島嶼的風華與美麗,在海浪與岩石的對話裡,在潔白柔細的沙灘與豐富歷史的地質故事裡,在挑菜亭與古道的溫情裡,在質樸厚重的閩南文化家廟宗祠裡,在濱海一隅、樹葉與海風情話不斷、風景絕佳的報社私房景點上,與奇妙的珠山慢漫民宿的夜晚。而在昔日這一切總是淹沒、埋葬在生計與求生的漩渦中,何其有幸今日好整以暇細細品嚐這一頁動人的篇章。令人不安與心虛,離家的遊子又何德何能承受這多少鄉人豐沛的人情味裡。
神秘的夢境伴隨著早生華髮未曾飄逝,嘗試笑過於耽溺無以自拔的幻境中,似有匆匆一夢驚醒的荒謬。然而,在此次返鄉之旅,許多身影自然浮現在記憶的匣格中,彷彿是夢境中的呢喃搖籃曲。這許多的身影因緣聚會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他們是:以文字為志業的痴狂理想者,把民俗文化變成創意觀光活動的小島首僕,為家鄉記載豐富資產如地質學家般的小學校長,英名遠播依然孜孜不倦習英文的老畫家,執著理想忠於正義的憂心報人,懷鄉懷土的文史工作者與社會觀察家,屆中年仍忠於當自己的主人熱習中醫的俠情女子,點燈似的為眾遊子找到回家之路的三合院民宿主人…。
這些身影,像極蔣勳的詩篇描述;「陽光照撫,雨水滋潤,土壤呵護,根和莖和葉子一起努力,才能開出美麗的花朵。」這些身影,可能是陽光,可能是雨水,可能是土壤,我如是想著。唯一從這些身影中嗅出共同的信息-熱情,對生命對回家的熱情。這一發現,一如對自我嘲弄的解套,早生華髮,人間如夢,應笑我多情,多情應笑我?
註:引自設計家作家翁翁的詩作。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