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有次體格檢查，醫師說：「你有疝氣。」十七八歲那搞得懂疝氣是啥玩意兒，甚至疝字怎麼寫都不清楚。醫師沒說接著要做些什麼，想必小事一樁，我聽聽沒放在心裡。
幾十年過去了，年輕到老，三千公尺競跑、五百公尺超越障礙賽、跳傘、游泳、單槓、木馬……各項嚴格的體能訓練樣樣經歷過，沒礙事。長久保持了運動習慣，無異狀。同年齡層中，身體狀況堪稱勇健。最近奇怪的事發生了，游泳或快走時，左下腹常生刺痛，且有點鼓鼓脹脹的不適。腦中閃起「你有疝氣」那句話。
悄悄上網查詢相關資訊。列印數十張A4，精讀後整理出結論，似乎除了開刀，別無其他選擇。活到近退休這把年紀，平日連感冒都很少，動刀茲事體大，當必再三評估。初診找了一家開刀次數號稱創金氏世界紀錄的專科醫院，院長親自看診。我的內褲尚未脫到定位，他已鐵口直斷：「沒錯，腹股溝疝氣。」我不死心問：「該怎辦？」以為有不必開刀的其他療法，沒想到他斬釘截鐵的答案跟我評估的結論一樣，還特別強調：「疝氣不會自行痊癒，越早開刀越好。只要不從事粗重工作，三天就可以正常上班。」妻萬般不捨望著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當下接受醫師建議，立即預約開刀日期，確定在學校放春假前多請一天假，排定早上八時第一刀，算算日期，正好收假日即可如期上班，既未影響公務，也不會驚動任何人。
醫囑前一天晚間十時起，禁水禁食，但特別提醒高血壓藥在開刀三小時前以一口開水吞下去。雖然面對與開盲腸同為實習醫師練刀的小手術，心仍忐忑不安，輾轉難眠。大兒子開車送我們抵醫院，護士在我的右手臂血管插置了一管塑膠針，解釋說手術過程所需的針劑都經由此針打入，可少受針刺血管之痛。換了反穿的病患袍，戴上帽子，握握妻的手安慰她說：「二三十分鐘就出來了，沒事的。」在護士的引導下走進手術室。
生平第一次進手術室，環顧四周，醫護人員有男有女不下五六位，牆面掛滿儀器，手術台上罩個大圓盤燈，氣氛肅穆，陣仗有點嚇人。年輕男醫師問我有無裝假牙，聽我答沒有，要我登上手術台躺下，拉下內褲至膝蓋處。女護士圍上來，開始固定我的四肢，時機緊迫，有些疑惑我須趕緊確認：「局部麻醉表示手術進行中，我人是清醒狀態嗎？」右側準備打針的女護士有說跟沒說一般，答非所問：「等下會打鎮定劑。」我擔心被年輕醫師練刀，焦急提問：「院長怎麼還沒來？」男醫師接腔：「請放心，我們準備好，他就會到。」即被五花大綁，只得坦然放下所有牽褂，才閉上眼，瞬間失去知覺。再張開眼睛，眼裡出現女護士的臉龐，她輕拍著我的臉頰，口裡頻呼：「阿伯！阿伯！」聽到妻及兒子歡愉喊：「醒來了！醒來了！」原來手術已經完成，人被推回病房。我不放心問妻：「是院長開的嗎？」妻說：「有有，我看著他進去，剛才出來還表示一切OK。」
十幾個小時滴水未進，妻試著餵我吃了一個溫熱的餃子，剛下肚馬上吐出來，還連吐兩次。將近十公分的傷口，痛得我無法動彈。正常人最簡單的上下床及上廁所，變成大難題。在醫院熬了一天，熟記護士叮嚀：「半年內不能提重物，一個月禁止劇烈運動，十天內傷口不可碰水，滿一週回院拆線。」辦好出院手續，母子倆一左一右扶我上車，低坐姿擠壓傷口引起劇痛，車顛簸也痛，一路用手壓著傷口撐到進家門。一樓客廳臨時病床備妥，母子三人合力抱我，老大抱頭及上半身，老三抱臀部及大腿，老妻提雙腳。孩子緊抱著我的身體，手有些顫抖。擁抱著從未倒下的父親，心中想必有很深的感傷。幾十年來，父親像大樹為他們擋下所有的風風雨雨，此時此刻，他們該體驗到，父親老了，未來得要靠自己了！
小病之後，當知健康之可貴。家人的愛讓我擁滿懷的幸福，為他們我要快快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