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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以詩存史─邱葵〈七歌效杜陵體〉

發布日期:
作者: 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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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葵《釣磯詩集》,陸心源曾盛讚「其詩清麗芊帛系,不染元人靡靡之習。」並於<丘釣磯詩集序>中,論及其特色與成就:
所著《釣磯詩集》尚為完帙,蒼老激楚,道古以刺時、緣情而類物寫其感憤不平者必於詩,蓋古所謂鏤肝摧腎,結為章句者也。……貞臣志士,宇宙間之正氣所盤鬱,固不必論其辭之工不工,而皆可傳於後……。
由上可見,邱葵之詩,風格可謂多樣。除了「清麗芊帛系」的歌詠自然、隱居山間水涯之作,也有「蒼老激楚,道古以刺時、緣情而類物寫其感憤不平者」的憂時憂民之作,而其「宗唐擬杜」的<七歌效杜陵體>、深具「以詩存史」的價值,值得深入探討。
中國傳統詩歌極為豐富,作者從前人佳句中受到啟發,並在自己作品中加以運用轉化,這是常有的事。邱葵「轉益多師是吾師」的仿擬、學習方式,《釣磯詩集》中清楚可見,如<與所盤諸君會石幡還和杜老曲江韻>之二的「僧回古殿山礬落,客散空齋蝙蝠飛。」即源自韓愈<山石>「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又<北山>詩:「朝見北山青,暮見北山紫。頑然土與石,此色何處起。」則明顯脫化自蘇軾的<法惠寺橫翠閣>:「朝見吳山橫,暮見吳山縱。吳山故多態,轉折為君容。」<寄肯體>:「平生學道魚千里,晚歲參禪豹一斑。」則又是從黃庭堅<去賢齋>中的「爭名朝市魚千里,觀道詩書豹一斑。」轉化而來。韓、蘇、黃俱為唐、宋大家,邱葵在字句上刻意進行仿擬,也說明了邱葵泛覽博觀、取法乎上的一面。
然歸根究柢,《釣磯詩集》中多首感時憂國的詩作,其仿擬的對象,乃是以有「詩史」之稱的杜甫為宗,故具有濃厚的寫實風格,並勇於揭露元朝統治的腐敗,深具「詩史」之價值。
邱葵是傳統的儒生,以行道救世為己任,關心民生疾苦,惟因南宋的覆亡、異族的統治、民生的苦疾,引發邱葵極度的悲慟,故其對蒙古人平定南方後的統治政策,明顯表達出厭惡不滿的情緒與尖銳的批評。從這種仁民愛物的角度來看,邱葵集中<讀元次山詩有感而作>,可以作為其悲天憫人及「以詩存史」的反映:
民病未蘇息,誰為元道州。爭趨熱翕翕,不念冷颼颼。摧剝先蟲戶,差科及釣舟。君門千萬里,欲往訴無由。
按元結(七一九~七七二),字次山,天寶進士,唐代宗廣德二年 (七六四),元結任道州刺史。元結被當地民不聊生的景象所震動,所謂「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於深切的同情心,他免於徵稅,對由此而引起的個人得失也在所不計,並寫下著名的<舂陵行>和<賊退示官吏>二首。<舂陵行>的最後寫道:「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詞。」元結的這兩首詩就體現了現實美學精神,誠如劉熙載《藝概》所言:「元次山令人想見立意較然,其疾官邪,輕爵祿,意皆起於惻怛為民,不獨<舂陵行>及<賊退示官吏>作,足使杜陵感喟也」。
元結的這兩首「以仁心結為真氣」的詩作,當時頗為傳誦,故大約在三年後,也就是唐代宗大曆二年 (七六七),杜甫在夔州看到這兩首詩,至為感奮激動,遂寫下了和詩。元結的兩首詩,茲錄如下<舂陵行·有序>:
癸卯歲,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舊四萬餘戶,經賊已來,不滿四千,大半不勝賦稅。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其限者,至貶削。於戲!若悉應其命,則州縣破亂,刺史欲焉逃罪;若不應命,又即獲罪戾,必不免也。吾將守官,靜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作舂陵行,以達下情。
軍國多所需,切責在有司。有司臨郡縣,刑法競欲施。供給豈不憂,徵斂又可悲。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更無寬大恩,但有迫促期。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悉使索其家,而又無生資。聽彼道路言,怨傷誰復知?去冬山賊來,殺奪幾無遺。所願見王官,撫養以惠慈。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州縣忽亂亡,得罪復是誰?逋緩違詔令,蒙責固所宜。前賢重守分,惡以禍福移。亦云貴守官,不愛能適時。顧惟孱弱者,正直當不虧。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辭。
元結<賊退示官吏·有序>:
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焚殺幾盡而去。明年賊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歃?蓋蒙其傷憐而已!諸史何為忍苦徵歛?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
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井稅有常期,日晏猶得眠。忽然遭世變,數歲親戎旃。今來典斯郡,山夷又紛然。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彼徵歛者,迫之如火煎。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思欲委符節,引竿自刺船。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
兩詩樸質平實,沒有矯飾作態的地方,用字則拙直可愛,但愈是拙直,讀來愈是悲痛,而「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也顯示為官而不能拯濟蒼生,不如歸隱江湖之念。因此,深受感動的杜甫,便寫下了<同元使君舂陵行詩並序>:
覽道州元使君結<舂陵行>兼<賊退後示官吏>二首,志之曰: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朝良吏之目。今盜賊未息,知民疾苦,得結輩十數公,落落然參錯天下為邦伯,萬物吐氣,天下少安可待矣!不意復見比興體制,微婉頓挫之詞。感而有詩,增諸卷軸。簡知我者,不必寄元。
遭亂髮盡白,轉衰病相嬰。沈綿盜賊際,狼狽江漢行。歎時藥力薄,為客羸瘵成。吾人詩家秀,博采世上名。粲粲元道州,前聖畏後生。觀乎舂陵作,焱欠見俊哲情。復覽賊退篇,結也實國楨。賈誼昔流慟,匡衡常引經。道州憂黎庶,詞氣浩縱橫。兩章對秋月,一字偕華星。致君唐虞際,純樸憶大庭。何時降璽書,用爾為丹青。獄訟永衰息,豈唯偃甲兵。悽惻念誅求,薄斂近休明。乃知正人意,不苟飛長纓。涼飆振南嶽,之子寵若驚。色沮金印大,興含滄浪清。我多長卿病,日夕思朝廷。肺枯渴太甚,漂泊公孫城。呼兒具紙筆,隱几臨軒楹。作詩呻吟內,墨淡字欹傾。感彼危苦詞,庶幾知者聽。
杜甫備贊元結「知民疾苦」、「憂黎庶」之哀音,是儒家施行仁政的本色。只是,朝廷的刻剝,無時或已,為官者每每成為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的角色,還不如辭官而去。故杜詩中「色沮金印大,興含滄浪清。」朱注云:「因元詩有歸老江湖之志,故美及之。」可見在辭官歸隱江湖的背後,實因心情上無法忍受蒼生苦痛無由緩解,才會斷然興起眼不見為淨、不如歸去之志。
從元結、杜甫的寫實悲懷,邱葵在詩心與詩藝上,皆深深受到了啟發,因而寫出了具有濃厚寫實風格的「詩史」之作。茲以<七歌效杜陵體>為例:

景炎元年北人至,撤花初令豪家備。誰梯禍亂敷我民,敲朴日煩無處避。富者有銀猶可甦,貧者無銀賣田地。嗚呼一歌兮歌已哀,天日不見惟陰霾。

三宮北狩何時返,猿啼鬼哭塵沙遠。李陵耶律甘匪人,豈無蔡琰吹胡管。江南江北骨成山,箭瘢紛紛劍痕滿。嗚呼二歌兮歌未休,潸然出涕滂沱流。

山林嘯聚繁有徒,州家買靜勤招呼。縣官被命不敢遜,麒麟出模群狐孤。昨者參州紅帕首,高官厚祿恣狂圖。嗚呼三歌兮歌三發,天翻地覆綱常滅。

督府養兵如養子,帛堆其家粟崇庾。少不如意出怨言,恃功偃蹇驕其主。道旁老甿哭告予,未被賊苦被軍苦。嗚呼四歌兮歌始宣,悲風為我吹塵寰。

富兒諧了西園價,身著綠衣足誇詫。那知又有價高人,昨日新官今又罷。近來書滿只月餘,白頭老吏慵送迓。嗚呼五歌兮歌未足,末世由來多反覆。

十家九室廚無煙,兒夫仆後妻僵前。米珠薪桂肉如玉,野無青草飛烏鳶。手持空券向何許,官司有印儂無錢。嗚呼六歌兮歌愈悲,天下太平竟何時。

我生不辰逢亂離,四方蹙蹙何所之。欲登山兮有虎豹。欲入海兮有蛟螭。歸來歸來磨兜堅,毋與蛟鬥兮毋充虎饑。嗚呼七歌兮歌曲罷,猿啼清晝蟲鳴夜。 邱葵的七古<七歌效杜陵體>,顯而易見,是模仿杜甫的七古<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的章法結構,但所用的韻目不同。杜甫號稱「詩史」,「詩史」的封號是以「紀實敘事」為基本觀念。兩詩在內容上,均可視為反映現實的悲歌,但在主題上又各有特色。杜甫的「七歌」如下: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發垂過耳。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裡。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皴皮肉死。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長鑱長鑱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黃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此時與子空歸來,男呻女吟四壁靜。嗚呼二歌兮歌始放,鄰裡為我色惆悵。有弟有弟在遠方,三人各瘦何人強?生別展轉不相見,胡塵暗天道路長。東飛駕鵝後鶖鶬,安得送我置汝旁?嗚呼三歌兮歌三發,汝歸何處收兄骨?有妹有妹在鐘離,良人早歿諸孤痴。長淮浪高蛟龍怒,十年不見來何時?扁舟欲往箭滿眼,杳杳南國多旌旗。嗚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為我啼清晝。四山多風溪水急,寒雨颯颯枯樹濕。黃蒿古城雲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我生何為在窮谷?中夜起坐萬感集。嗚呼五歌兮歌正長,魂招不來歸故鄉。南有龍兮在山湫,古木巃嵷枝相樛。木葉黃落龍正蟄,蝮蛇東來水上游。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劍欲斬且複休。嗚呼六歌兮歌思遲,溪壑為我回春姿。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嗚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皇天白日速。
對照邱葵的「七歌」,則是以宋元鼎革的大環境為背景,反映元廷的暴虐和民生凋弊的慘況,而呈現出詩人民胞物與的情懷。「少陵詩史在眼前」,綜觀邱葵七首詩歌,流露了深沈的黍離之悲和憂世情懷,而其針對現實毫無隱諱的控訴、批評,更為大膽直接,故單就杜甫七歌加以比較,邱葵這一組詩更具有詩史的意義。
對於邱葵<七歌效杜陵體>,以下集中焦點從「以詩存史」的角度,加以箋釋。
(一)第一首:開頭即述「景炎元年北人至,撤花初令豪家備」,景炎元年,宋恭帝投降,宋室雖在南方建立小朝廷,但已經沒有統治的力量,因此,元軍南下後,蒙古人開始任意掠奪財物,起先是從豪家開始,最後則連升斗小民也不能倖免。而這裡,便涉及對所謂「撤花」的瞭解。
其實,「撤花」,當作「撒花」,「撒花」是漢譯,其意義在葉子奇《草木子》卷四下<雜俎篇>即有一條記載,文曰:
元朝末年,官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不知廉恥之為何物。其問人討錢,各有名目。所始參曰拜見錢,無事白要曰撒花錢,……漫不知忠君愛民之為何事也。
這裡雖是記載元末時事,但在宋末元初時,已是如此。因此,曾經隨宋室三宮北上的琴師、也是著名的詩人汪元量,在其《水雲集》<醉歌>之七便寫道:「北師要討撒花銀,官府行移逼市民。丞相巴延(即伯顏)猶有語,學中要揀秀才人。」
而據袁國藩引趙尺子先生言:撒花分名詞、動詞二義,名詞義為嚇唬人所得之財物,動詞義為訛詐。
由此可見,這種形同勒索的掠奪方式,導致民不聊生,看在邱葵眼裡,元廷並非愛民如子的統治者,因此舉頭「天日不見惟陰霾」,惋惜宋室傾覆之悲,更加油然而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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