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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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無生滅,焉有去來。
生命的終極處是否真的無生無滅,無去無來。
我看不見你,你看得見我們嗎?
忽然間妳把自己藏了起來,藏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從此,就換成我們一直在找你。
從風景中,找你。從人群中,找你。
從熟悉處,找你。從記憶中,找你。
從你存在的四方的虛無中,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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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隔閡的心境,時間漫謾浸淫我們的認知與感覺,使我們在隔絕不少年後,有著交溶的情感,終於,我們彼此把對方放置在生命裏,一回一回一層層的包裹著如友人般的情與家人般的愛,我倆曾期許要保有朋友間,細水長流,無話不談的距離,而非黏膩後姑嫂般背後的漠然生冷,那是咱倆的共識,~{生命有多長,情就有多長}~這變成妳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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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每依附著回憶的片段,與妳相處,用想念的方式,感受妳的呼吸。
這幾年返金門或過境,你都邀約我與妳夜裡抵足而眠,妳每每向我展示妳的家庭妳的成就,你新買的珠寶和衣服,也展示妳最近的心情,外表剛強如妳內心卻有細緻與溫柔,我們總是能促膝聊到天將破曉,樓下已聞晨起賣菜的叫販聲音才作罷,縱然少聚,卻有女人間說不完的話題,你的店名用了我名字中的一個字,即便妳無意,但我的生命卻註定與妳有一段綿綿密密的交集。
去年三月的某日,樹清暫榻妳處,我們三人相對忘機,地北天南聊到夜半將至黎明,人與人間的;追慕、懷憶、神馳、一種情緒與精神的對話、這種友誼,灑脫、漂亮,流暢、「義氣相投,一見寸心透」,是澄淨的,愉悅的,充滿著慰藉與信賴。最後才各自不捨回房,彷佛又聽到你說那句話;「我不愛男人,我愛朋友」。雖是你的玩笑話,但是你用真誠的心對應著我們對應著友人。自你結識文藝界這班朋友以來,這班不管是藝文內的或藝文外的友人,只要與妳見過面,妳皆一見如故當成知己,去往迎來開車送接,熱熱切切無所怨尤,無所不照應,要茶有茶要食有餐,咖啡點心不絕供應!創出妳「鳳姐」的口碑封號。你的頭銜還不少,當過模範母親,也成了楊樹清筆下的~鄉訊人物~。【星月無盡】補拍到金門,顧不得食又染風寒的妳,場地、人員、卯足了勁全力配合,後來妳在描述給我聽時,我說你是當代俠女無愧!妳對朋友的熱情現代利益商人有幾人能如妳?!甚至我們曾笑談商議著;等老家修建好,這些藝文界的友朋又多一個聚會的「驛站」,那該有多好!這些,我知道,朋友們也都知道~現在想來;這又是你的遺願~遺言。
今日,一群鄉訊人物返遊金門,缺席的你;鳳姐,是我們心裏唏噓記掛的人物。他們想你的好客,想妳的爽朗,想妳的笑顏…
今日如果有妳在,歡樂的元素不知又要加入多少。
那天我回老家探視父親,拿著相機拍照,我們彼此換穿衣服拍攝得很熱鬧,未料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也是妳的~遺照。
往後的聚會,你像青鳥一樣的脫逃飛走,卻又遠遠的在天邊看著我們默默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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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一個藏不住自己的人,不管喜怒哀樂。
你不能沒有朋友,朋友也不能沒有你。
你總是能帶給朋友歡樂,缺了你的場合,總是缺少些什麼。
五月端午前夕,我們有約,電話那端傳來你的聲音說:等妳回來我們再聊吧!
端午節,晨,我匆匆趕回,未料迎我的是;一具具~冰冷的你們,剎時我像在荒野裏漂流,不知道身在何處?生命怎麼如此荒唐?你就像在沉睡般,我似乎感受到你想說什麼?!但你失去言語的能力,你的靈魂在軀殼裏掙扎,讓我醒吧!讓我醒吧!我還有好多好多事哩!
看著你,眼角不再飛揚著笑意,只有沉冷的睡容,但你卻不失美麗,很想叫醒沉睡中的你:告訴妳,我回來了…。
生命,是如此的輕,又如此的重。你有遺憾…你有牽絆…我都知道…就這麼一瞬間,我與你的心又互通起來…你的感覺我知道,我的感覺你知道…因為我就在你身邊,我可以觸及你,在千百人流淚時,我沒有…不管別人如何評價你、評價我,但我們曾經相觸而臥的你的溫度還殘存在我的身上,被安靜翼翼的存放在我的心底迴流處。
我們彼此觸及的不僅僅是身軀,是緊握的手,是心靈。
我人在外地冶遊,當碰到困難關卡,思維中能伸出援手給我的,是你。我們相處是~家人,也是~姐妹,更似朋友,這樣才能久長。
有太多無常,在我們身上發生,但卻不知,你自己竟也變成一個「無常」發生得讓人錯愕不信。
我害怕眼淚,眼淚卻在心裏淌,我知道一個生命的進行式,在我身邊發生,死亡與幻滅,我看著你,我們如此近;又如此遠的距離,很想抱緊你的身軀,又怕驚動剛剛歷劫驚魂未定的你們的靈魂,心底真真正正悲慟處,號啕不能及,捶胸吶喊不能及~。
我們錯過了一個~約,也錯過了一個~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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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一天,我們開車進入三峽的深處,天色藍藍艷艷的似一片青青的海水,高高下下的蒼松翠柏和連綿的雲山,併在一處,化為斑爛的古錦,看一眼路旁的綠,再看一眼天空,綠與藍錯錯落落,綠到山腳綠到雲朵的外邊,蜿蜒山路兩旁蒼懋,愈走裏空氣愈清新,國威說要帶我們去一家特別的餐廳,不在城市叢林而位山野澗邊,隱隱約約看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涔涔向前流去…果然以優美取勝,在樹清、妳、我的雀躍聲中,「璞真山居」映入眼簾。山、水、屋,醇美的景外氛圍,木料塑樣從外透裏,兩足躡走於木製地板上,薄薄的燈色黃黃的暈染,四周古物精品字畫,這是什麼樣的山室令人不知身在何處?樹聲輕微明月當窗,那日,有光輝的月色,把室外與室內整個脈絡如詩樣勾畫得如許清晰,有一份蕭瑟的詩漾,與情趣,令人沉靜。剎時我們丟開煙塵繁華,才知,熱鬧有熱鬧的情緒,寂寞也有寂寞的心情,此時紅霞漸漸散去,月影灑在屋外簷廊,我幫你在澗邊拍了照,月光輝耀中我看到你一池秋水的眼瞳。
主人經典的手藝廚藝,讓我們酒過一巡又一巡,你舉酒杯環敬大家,豪情酒飲不讓鬚眉。眾人耳酣之際,有人取出筆墨,此時大家輪番上陣揮毫,行、草、楷、隸,舒卷自如,墨與水、人與筆的風景橫陳,有的筆觸老成灑脫、有的從容不迫、有的意氣風發…大夥瞧的無半點廢墨,紙裡行雲,痛快淋漓…字影靈活多變,人影靈活跳躍,燈影相映四周的橙黃月色,我們每一個人即是一朵花朵,花枝綻放,展開歡容,顫暢肢體,如癡似醉相擁高歌,臉色潮紅,步履舞雀,許多的人影穿梭,彷若回到古時漢唐,磊落與灑脫,溫柔與委婉,鬢影花飛……
那日,我們息息相依……
感情,本就是…平淡有味,清淡而深遠…
那日,我看的出你是歡愉的;像個孩子…有一份滿盈,一份遺世忘俗,與一份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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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幕令我深刻的記憶。
也是一次,妳乍然想起要拿一把椅子到城隍廟邊老厝去,我拖著椅子的聲音劃破了午夜老街的寂靜。
路上空空盪盪無半人,妳抱著一堆吃的,邊走邊哼歌,東西好重,心情輕鬆,在當時,我感覺整個宇宙是快慰的。此時、我們的友誼是不矯揉做作的。
不知是;宇宙創造了友誼,還是友誼創造了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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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柱哥哥對你,是一往而情深,你是他的最愛,也是他的唯一,無人能替,也無人能補,許是,這輩子你們相約而來,也一併相約而去,不捨得單獨留任何一方下來獨自哀傷嘆息。
那日送你們走至墓園,低沉下多少悱惻的哀意,都由那層層雲塵中瀰漫了我們的心頭。
這一段生命史,對你們而言,是空靈透逸,單純深遠,至愛深情。
你們永遠攜手向前,比翼雙飛。
當我想你們時,我即覺得你們在對我微微笑,你們在我的思裡、夢裡、想裡,思念,是一種深層的病。這一年這深層疼痛的病一直纏繞著我。不管我想與不想。
幾次醒來,眼裏往往泛出淚滴,夢中的情景總是帶來震盪,那些夢中總有妳圍繞在樹清、國威、輝明、楊清國老師、唐導、…舊的膩友新的朋友(常掛在妳嘴邊的又豈只是這些名字而已)這群好同學好友之間的談笑語聲,總以為妳還在我們身邊,時笑、時歌、時舞、時鬧、時嬉戲,感性又率性能剛卻又能柔的妳,江湖俠義、孝順女兒、能幹的媽媽、慈愛奶奶、妳全有。
思維裏,有一個鮮明活躍完整的妳存在。
自妳走後,我一直無法也不敢觸動或打開心靈底蘊的迴思憶想的窗扉,朋友催促,要替他們訴幾句心情話,而我總是無法提筆,…怕哽咽…怕止不住的淚滴…迴流在眼底,在心裏,怎樣也淌不盡拭不去…想起沒有掙扎餘地的你們…
~我總是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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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中不斷的生長的記憶的樹
一節一節的斷,落…
又一節節的像圖片般,堆在記憶的窗櫺上
有悲、有喜
我要一片片的珍藏…並拾起來看、微笑的看、含淚的看…口裡吹著短歌的看…
像冰心一樣…
附記:瑩豐珠寶火災中,雙雙浴火焚身而逝的是家兄家嫂,至今周年,特此行文以誌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