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姊筑君
這序本來應該是40年前寫的,那時我金中高一,老姊(筆名牧羊女)高二,在翩翩少年時喊聲老姊,才不會被旁人見笑,可是當年老姊沒有集文出書,而我們隨後都流浪奔波到臺灣去了,為了學業、事業和家庭而打拚,在這段期間不敢奢言著書立說。
現在年歲稍大也不須悲傷,拜少子化和老人化之賜,我們這樣的年紀在有清以前,肯定是老人,但現在是民國九十九年,我們可不一定夠格稱老,我對「老人」一詞有一科學的定義:一個人的年紀在一個場合裡須超過半數以上的人之年紀,才可稱為老人。準此而言,在多半的時候,我們這些尚未達耳順之年的「天之驕子」,還能暗自慶幸是屬於年輕那一群的!
說我們這一代是天之驕子,原因很多,其一就是上面所說的不必自我言老,其二是應該感謝金門日報的副刊編輯,還保留了相當空間給這些昔日少年少女,去捕捉他們失去的青春,去揮灑他們的才華!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也是金門自古以來被稱為「海濱鄒魯」的具體表徵。
然而,真正讓我感覺「天之驕子」的原因,是金門人所處的歷史與地理的核心地位,讓我們見證了完整的、歷史的、地理的劇變,在兩岸中國人中、在五千年的軸線裡,你很難找到跟我們「經歷類似情境的社群」,也就是:孩童到小學時要躲砲彈、吃戰備米、半夜戒嚴、高中畢業後坐登陸艇渡海到臺灣求學、經歷中日斷交、中美斷交、十大建設、經濟起飛、在台灣完成大學教育後、或返鄉或在台就業、甚或留學海外、接著是置產成家、社會上則是開放黨禁報禁、老兵返鄉、大陸開始推行個體戶、市場開放、從小三通到大三通、到直航、引領大家到對岸置產、購屋、投資、旅遊等等。
如果把現在的場景拉回五十年前,我不相信我們(金門人)能預測會經歷如此精彩的政治和經濟的演化!也許就是因為經歷了國共的內戰、美蘇的冷戰、從貧瘠的戰地蛻變成生態的公園,從孤絕之島躋身為兩岸的橋梁,親身目睹中國歷史上最精彩的兩岸關係緊鬆的劇變,金門人在某個角度已經逐漸增添了幸福和微笑的元素了,這種「完整的、不被遺棄的歸屬感」只有一九四九年前離鄉遠赴南洋謀生的原鄉人所曾擁有。也許,這也是半世紀前離巢的少年,如今歸鄉似箭的原因之一吧。
沒想到老姊的出書,激起我滿懷的鄉愁,和對故土的思念,老姊和我一起長大,從小學到高中,我幾乎是緊隨在她後面的,我們有共同的孩童階段,在某個形式上,我比較安靜、保守,其實也比較膽小,我的缺點就是她的優點,也因此,老姊是我尋求協助和諮商的最佳對象,我在台生活四十多年間,如有迷津多半是往老姊家跑,如今她的兩個兒子和媳婦,也都成了舅舅的最佳顧問群。不用說,她的兩個兒子也都承襲了諸多舅舅的優良基因囉!
老姊的書我未及全面翻閱,我相信有很多是有關金門鄉土人文的故事的,這樣的故事在中華的土地上是獨特的,是值得反省的,我們可別健忘,一直到一九九二年,金門仍然處在軍事戒嚴的世界裡,遺世而獨立,這是一項世界紀錄,金門人真正感覺到「自由」和「平等」其實只有十多年的光景而已。而令人諷刺的是,近年來金門由於財政良好,福利普及,金門人反倒成為臺灣不少縣市稱羨的對象,這也可以說是一項奇蹟!
戒嚴之下的金門場景很多,但有些是難以複製的,記憶中,仲夏之夜,村民在房裡睡不著,不少人乾脆把草席鋪在平地上或水泥屋頂上,全家大小睡將起來,這是真正的「露」營,沒有帳棚,沒有遮蓋,碰到下雨時,得在驚醒之餘,趕緊抓起被子往房裡跑。又或碰到砲擊或演習時,則頓時砲火大作,滿天火光交織,炸彈聲響此起彼落,須立即在黑夜裡躲入防空洞裏,我不知道世界上有那個角落,還有人生活在類似的場景之下?
從老姊的文章點滴,我可以深切的感受到:歷史留下來的都是美好的片段,過去的艱辛變成了日後的財富,和前進的動力!相較於當下的網路和遊戲世界,彷彿半世紀前金門農村的貧困、戰亂和恐懼,還能更有效的孕育出孩子成熟和獨立的人格!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