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關於父親

發布日期:
作者: 豆仔。
點閱率:630

●父親的身世
父親在很小的時候便送人做養子。
幸運的是,兩家人同住在一個村子裡,就連姓氏也一樣,而且啊,從小我們就都一直跟親生的那邊很親。父親在那邊排行老三,大伯、二伯住在一起,四叔住在台中清水,讀逢甲大學的那四年,想家時,便往他們家跑,滿足一下遊子的戀家心情。
父親的身世,為我平凡的人生增添了一絲絲的不平凡。
●父親的雙手
一直到父親躺在三總的病床上,我才開始對父親的雙手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那之前,我只有偶爾會看見父親拿起筆簽寫自己的名字或是紀錄今天賣了多少斤的菜,那枝輕巧的筆被父親做慣粗活的手緊緊地握著,抖啊抖的,抖得我心酸不已。
父親的雙手,從孩兒時便開始忙碌著,上山下海跑工地,一直到倒下的那一刻才不得不放手。沒讀書的父親靠著那雙手壯大了這個家,讓弟弟當上公務員;讓兒子當上老闆;讓女兒大學畢業。
在醫院裡,在牽起父親的手要幫他剪指甲時,才發現,原來父親擁有一雙大大的手掌,而手掌上厚厚的繭則是他這一生辛勞的印記。
腦癌手術後,父親水腫的四肢逐漸的虛弱無力,無法走也無法握住任何東西,手上的繭不見了,皮膚出現前所未有的光滑,可是,徒覺傷感……到了更後期,水腫退了,身上的肉也跟著一丁點一丁點的消逝,大大的手掌只賸皮包骨,見了就心酸。
父親的雙手,在我心中,永遠永遠是最牢靠的。
●父親的愛
父親,不懂得表達愛,但我知道他是愛我的。
父親最早的一台機車是綠色的光陽50,在座椅前方,特地加裝了一只竹編的小座椅(有扶手的那種喔!),那是我的專屬座位,我知道,因為哥哥們早就過了那年紀。
每逢過年時,父親會騎著小綠載我到金城騎電動木馬,吃好吃的棉花糖,回家前,會到雜貨店買一桶超大的方型鐵箱餅乾,因為發育中的哥哥需要靠它們來充飢。
剛上小學時,午餐是由家長負責送的,記得我的保溫餐盒是粉紅色圓筒狀,裡頭裝的是母親的愛心,而傳達此一愛心的人當然就是會騎機車的父親了。
國三時,有次下了大雨,父親擔心我沒帶雨具會被雨淋濕,特地冒著雨幫我送雨衣到學校來,可是由於他不知道我讀的是哪一班,所以搞得幾乎全校的師生都知道他來幫我送雨衣。也因為這樣導師對我的父親印象特深,但處於青春期的我只覺丟臉。
後來父親換了一台野狼125,每當牙痛肚子痛,他就騎著這台125載我去看醫生。不只是看醫生,只要是離開村子到遠一點的地方,他也都無怨無悔的載我到達目的地。
大學聯考時,父親硬是要陪我赴台趕考,一方面覺得他對台北又不熟,另方面同學之中好像也沒有家長相陪的,所以不孝女我是以一種心不甘情不願的心情和父親上了飛機。考試的第一天,被人山人海的大陣仗嚇了一跳,還好建中對面還有座植物園,偌大的園區幫忙紓解了不少人潮。考完早上的科目後,和同學步回植物園,看見父親已經幫我們佔了個好所在,而且,手上還提著剛買好的便當……那一刻,我真為自己先前所懷的心態感到羞愧,父親真的真的非常了不起。
父親的愛,從未說出口,但我都知道。
●父親的眼淚
躺在三總病床上的父親,淚水自眼角潸然滑落……既堅強又辛苦的父親,讓我從小到大沒見過他的眼淚。
那是個溫和的冬日午后,那時的父親還能讓我攙扶著小步小步的移走。父女倆在屋外的水泥廣場繞過一圈後便回到自家牆角的石條椅上休憩。後來,我從老人家的鐵皮屋(這裡收納了父親所有的家當)拿出他上補校時用的手提包,手提包裡裝有各式的國語及數學教材,我拿其中一本綠色的習字簿給老人家看。格子裡的字一筆一畫整整齊齊,很有大將之風。其實我自己也嚇一跳他能寫出那樣好看的字,記得很久以前曾看過他手拿著筆卻抖得厲害的模樣,我想我實在太不關心父親了,只知道有陣子他吃完晚飯後就會到學校去上課,至於學些什麼我並沒有與他分享。
當他再度見到自己用心寫下的字跡時,老淚縱橫的一張臉就像那生命將盡時再見兒時的舊照片那般依戀。已經無法言語的父親臉上多了份無助感……
父親的眼淚,因為生命的脆弱而釋放了。
●父親的驕傲
種了一輩子菜的父親,最得意的時刻就是,有人向他請教各類蔬果種植的疑難雜症。當農作物收成又適逢好價錢時,父親臉上的笑容是燦爛的;當西瓜、香瓜長得又香又甜時,父親總是帶著愉悅的心情分送給左鄰右舍品嚐。
父親是位種菜高手鄰里皆知,神奇的是,他養的母牛竟能生出一對可愛的雙胞胎,這件事在我的國中生涯裡占了很重要的一席之地,每當在課堂上談論起這件事時,內心就會不自覺的驕傲起來。
家中4個孩子我是唯一的女生,也是唯一一塊讀書的料。十多年前的大學還是不容易考上的,村子裡有出大學生的也沒幾戶人家,從沒補過習的我日、夜間部一次全上榜了,為了一圓半工半讀的夢,我選擇了就讀東吳大學夜間部的中文系,可是因為陌生的環境和對未來的徬徨,一個禮拜後我擅自決定休學回故鄉。本來不覺會有什麼問題,事後才從母親口中得知,原來父親很在意我有沒有讀大學這件事。為了父親,為了自己,隔年我再度參加大學聯考,重回大學生的懷抱。
其實,父親一生最大的驕傲是他有個人人都認識的老闆兒子。
●父親的遺照
在將父親的牌位請入龕後,父親的遺照便和爺爺的遺照並掛在三樓佛廳的白牆上。
框框裡的父親,穿著灰色夾克,水藍色襯衫上繫著一條帶有紅色花樣的領帶,一頭中分短髮。這張照片應該是生病前最帥的一張吧,看久了,看習慣了,很容易就會忘記久臥病床的那張憔悴臉龐。
「空洞中帶點不甘心的眼神,那是父親垂死前無奈的掙扎。」在父親剛過世時,在回想起那張飽受病魔摧殘到令我害怕見到的臉時,我在筆記本寫下了這句話。
每當望著父親的遺照向他道晚安時,總覺得他會不會就像變魔法般那樣,只是住進了那個框框而已,並未走遠,永遠守護著這個家。
父親的遺照,是我最深最深的想念。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