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春夢
開門走向前院,發現去年因颱風倒下僅殘存樹頭的香椿樹,不知何時沿著樹根冒出許多小香椿苗,佈滿前院。
正發愁這麼多香椿,莫非往後要天天香椿炒蛋、喝曬乾的香椿茶?一抬頭發現樹林那端,有人趴在五葉松樹下燻著什麼東西,飄出白茫茫的煙霧來,喔,是李克,我好奇的走向他,李克解釋:「昨天看見一隻大老鼠鑽進五葉松樹底下?」李克費盡心思從苗栗山區搬來的五葉松,好不容易種活了,他怕老鼠在地底亂竄啃斷樹根,想用煙把老鼠燻出地面來?
李克有雙憂鬱的眼,當他望著你,就好像在遙望遠方。常看到他在院子把花草樹木搬東移西的,你瞧他的庭園造景,巨大的五葉松挺立草坪上,石板路盡頭兩棵白色〈天鵝湖〉茶花種在方型石器裏,客廳的落地窗前有一排細細的竹子?但不出一個月,李克又開始移動了,花草、水缸、石頭、竹子都是他的棋子,夜裏散步常常驚見他的新棋盤,常常不自覺的發出會心一笑,啊,李克不喜歡一成不變。
有一次他從網路購得真空管音響,興沖沖邀我與先生前去欣賞音樂, 靜靜的午后,他摘取前院的薄荷草泡茶待客,坐在竹影搖曳的窗前,我們等待著,唱機裏傳來的竟是澎湃的海濤聲。另有一次,幾位好友坐上他新買的墨綠色積架古董車,在山路上奔馳,車窗搖下來,迎著風我感染到開車的他滿滿的喜悅,不屬於塵世的。
是愛做夢的天性使然?或土地不夠發揮創意?李克閒暇時都在找地,李克問:「最近找到一塊湖邊地,大夥一起去看看?」幾位好友們帶著郊遊的好心情搭上他的休旅車?
跟著李克的腳步走向湖濱,他開心的造起景來:「近公路高低落差大的地需要填土,工程浩大,暫不處理;湖邊較平坦的地用來蓋木屋。」我站著,風大大的吹過來,想像他已發了財買下這塊地,蓋好湖邊小屋,閒來無事的他天天躺在竹筏上看老鷹飛翔?突然想到,這麼大的地,每天從小屋前往公路信箱拿信路途是如此遙遠,我向李克打趣:「可能還需備一匹馬。」
穿越湖邊的老榕樹林,耳聽李克的湖邊春夢,湖岸邊,畫家架起畫架,大人暫時放下生活重擔,天馬行空笑談著,小孩們追逐嬉戲,那一刻,好羡慕李克有那種甩去萬般瑣碎只專注做夢的勇氣。
李克盤算著,什麼行業能賺大錢又適合不喜歡朝九晚五的他?他每天想著想著,夢想的汁液滿溢出來,把夢裏的花兒灌溉得既肥且大?
我望向李克說夢時閃閃發亮的眼睛,也望向他篤信佛教很有修為的太太,她靜靜聽著然後走向那棵傾斜的楊桃樹,腳步聲後,我聽見樹下的小楊桃破裂與汁液一起滲入泥地的聲音。啊,那溫婉輕輕走開的姿勢我看見包容與愛,但她單薄的肩膀承擔不了李克沈甸甸的夢。
回頭檢視自己也曾有過已凋或正萌芽的夢想,它們時而哀怨、時而充滿希望。每當天色一亮,天光像惱人的鬧鐘,陣陣催我將夢中花草草塞入被窩,急急梳洗穿戴整齊,打開門,跳上小白車,往人的世界衝去。
不禁想起黎巴嫩詩人畫家,卡里‧紀伯侖的《冥想錄》,書中的夢幻女神說:「那些不能生活在夢之王國的人,他們只是時間的奴隸。」莫非李克也看過此書?他拒絕當時間的奴隸。
不都說人生有夢最美?最起碼他有朝夢想奔去的勇氣。不過,仔細一看,李克這四十幾年來所編織的夢好像還皺皺的攤在木桌上,尚未著上顏色哩。在現實的拉扯中,夢想變得多麼抽象遙不可及。
但願有一天,李克能翻轉人生的棋盤,摘下夢想國的美麗花朵,精神抖擻、充滿陽光的走入人群,或者捧著那束夢之花走過來遞給我,說:「謝謝你們陪我走過夢想國。」而那眼神是自信的、是完成美夢之後所揚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