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一仗──「畫」別鄉訊
「看到甲政第夷為平地,確實令人難過!也想到<搶救越南金門會館>那篇留言,後續有進度嗎?」;「今天在報紙上看到關於空間藝術設在燕南書院,心想這資訊你知嗎?」;「一早跑去海邊礁岩上看人抓章魚,雖然這島拘束很多,但,上山下海的生活卻是無限的體驗,還是希望沈浸過的你,能重拾對這島的熱情。這裡需要你!」;「與其說拋棄小孩,不如說放手讓他飛,也許哪天,彼此又以不同姿態相遇。期待明天的鄉訊~」。──h·j<簡訊四則>(2010)
我退伍了,美好的一仗已打過
「道別?你不是說好要同進退嗎?」,「好吧,那就同意你代報社向鄉訊讀者說『暫別』。」
前後跨越十八年時空,我參與主編了其中兩階段計六年二個月的《鄉訊》最後一個發稿日,打了通電話向金門日報社長黃雅芬道別,謝謝她與報社同仁這段時日對「將在外」作戰的完全授權、全力支援;也討論週末的版面要如何對讀者作個說明交代?社長說之前撥了兩次電話給我,遲未收到回應;「你真的不再接鄉訊了?不是說好要同進退的嗎?」社長提起,我已然忘了在哪個場合、哪個時間點說過了「同進退」,她又說「上午洪春柳老師、下午『一來順』的兩位朋友來訪,風聞你可能不再接鄉訊,大家都很難捨。」
面對這樣一位能夠放下身段,直率、真性情的社長,我再也無言以對。但心想著六年又二個月,編寫出三百二十五期(版),發稿一百四十七萬字,沒有職務代理人,不能生病請假,卻也不曾開過「天窗」;這個數字,或對報社、讀者都交代得過,應該可以「榮退」了。
掛下電話。代報社立場,我下了道標題:<鄉訊暫別讀者>。心裡唸著的是沒有「同進退」,也不是「以退為進」;一個人集編採寫於一身的鄉訊之役,我真的累了,想回歸沈靜的文學創作。就把棒子交出吧。鄉訊暫別讀者,卻是情感難捨的我必須「告別」鄉訊了。
「你真的不再編鄉訊了?」
「哈哈,許教授,美好的一仗已打過,我退伍了!」
埋首製作<兵王入伍記 金門老兵聯合演出>專題,發稿途中,任教國防大學、台灣第一位考取PMI OPM3國際頂級證照的許秀影教授來電,兩人在線上出現了這樣的對話,她接著說,老兵既然退伍了,就約金馬解嚴十八週年前一天,十一月六日,看不到鄉訊的第一個星期六,「一道返鄉,我辦一桌把你灌醉!」
來去彰化,偶然讀到一篇文章
二○一○年的十月,過得特別漫長。
網路上流傳,八百二十三年才會出現一個月內,同時有五個星期六、五個星期日,但經數學家統計精算結果,是十七年才一次如此的機率。
這意味著,每逢週末見報的《鄉訊》,出刊八年二個月來,二O一O年十月將出刊五次、五個版。
寫不完的《鄉訊焦點》專題報導、大排長龍的鄉訊《星期人物》。結束我的「畢業旅行」,誰來「壓軸」演出?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三,彰化文化局的龍如鳳,緊急通知我下午南下出席一個評審會議。
開完會,我走進圖書資訊課,向同鄉的六年級生課長周欣鶯話別,金門人在彰化,陳瓦木與她都是我原先設定的《星期人物》報導對象,只能對她說抱歉,「沒版面了!」
欣鶯不以為意,回身從書架抽出二O一O年六月號的《書香遠傳》,讓我看一篇<金門的閱讀地圖 超豐富>。文章從<一位喜歡閱讀的孩子>開始:「他是一個喜歡閱讀的孩子,數學老師的太太也喜歡閱讀,因此常拿書給他,在戰火不曾停歇的七O年代冷戰末期,書本是珍貴的,十四歲的青澀少年,就這樣展開了他的閱讀地圖。在這張地圖上,小男孩感受到天地的寬廣以及思考的喜悅,伴著風聲、雨聲、砲聲,他開始大量寫作投稿,直到副刊主編終於發現了他」;「主編對這位寫作的孩子多有疼愛,不僅刊出他的作品,離金赴台前夕,還特地跑去學校看他,與他話別,主編輕拍他的肩膀,說:『你是高材生,要繼續努力哦!』一句『高材生』,讓孩子頓時脹紅了臉,因為自入學以來,除了國文,他對其他科目都是深感無力的;但也因為這一句『高材生』,孩子從閱讀地圖中找到人生的座標。他,就是知名的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
「楊大哥,你還沒讀到邱英美寫的這篇文章吧,看把你的青澀少年寫得多生動,我好奇的是,那位鼓勵你閱讀寫作的副刊主編是誰?」周欣鶯問道。
「他是李福井,筆名終南山,主編金門日報時,我才唸國二,只用了我二篇稿,但退了我三十幾篇稿,退到離開前必須到學校拍我肩膀,哪知一前一後到了台灣,我們竟同一年入伍當兵,他三十二歲,我二十歲,他到馬祖,我到澎湖,他支援馬祖日報當編輯,我支援建國日報當記者,現在我們又有緣一起回到金門日報,他編地方新聞版,我編鄉訊版──」,與李福井、與金門日報的因緣糾葛,多冗長的「延伸閱讀」,說給欣鶯聽,「對了,他拍我肩膀時,妳才六歲!」
老兵入伍,陳瓦木笑談中有淚
下班了。欣鶯送我到中山路緊鄰彰化文化局、她參與活化的藝術館等另一同鄉──彰化女中美術老師陳瓦木。「九二一」大地震前一個月,我從浪遊了三年的加拿大回台灣,就在八卦山腳下的這條中山路住了三年多。如今,四年級生、五年級生、六年級生,三個不同世代的同鄉,共撐一把傘,站在寒風冷雨的大佛下街角,驟降的溫度,濃烈的鄉情。
要到台中烏日站趕搭高鐵回台北前,陳瓦木帶了一瓶紅酒,硬是要留我晚餐,選在彰化市太平街那家以前我也停駐過的「都」家庭式日本料理店。
「你在上週的鄉訊把我寫進星期人物後,老朋友老同學都一一聯絡上了,還有人用快遞寄了兩份金門日報來」,陳瓦木淺嚐著紅酒,自包包掏出報紙,紙張、版面,比三十多年前我在家鄉時的鉛字油墨好看、豐富太多了,尤其是星期六的鄉訊版,我都等著上網瀏覽」。
接著,陳瓦木聊起三十一歲有兩位女兒了,竟莫名其妙接到「紅色單子」入伍當「老兵」的故事,起初還以為是了不起一個禮拜的「教育召集令」,俟來到車籠埔新兵訓練中心,撞見太太任教的日新國小施校長送來二十歲的兒子,「陳老師,你送誰來報到入伍啊!」這才意識到「代誌大條」。下部隊後赴台中東勢的陸總部化基廠當了一年七個月大頭兵。軍旅時,上校廠長看著他的學經歷,「你是本廠建廠二十多年來,所等到的第一個師大美術系畢業科班生,給你三天假,畫幅油畫參賽陸光美展,我要升將軍,你非得獎不可!」
當陳瓦木說道,他畫了幅鐵絲網上掛滿了魚骨頭、題為<重圍>的油畫,又在部隊長下令、被迫改為<解救大陸苦難同胞>題目才送審並得到陸光美展第二名時,我笑出了眼淚,幾忘了夜末班高鐵已自左營發車快到烏日站了。
女兒的畫,爸爸告別鄉訊讀者
臨別彰化前,要陳瓦木在藝術家楊識宏贈我的《雕刻時光》筆記書內畫張素描、留句話。他很快就完成「畫」與「話」,也隨手翻閱其他人的作品,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頁停格,「這是誰的畫,Hua-Hua是誰,怎麼可能在半年內同時出現中華民國三巨頭,馬英九、吳敦義、蕭萬長的簽名?」
「Hua-Hua」是爸爸來自金門的一位小女生英文暱稱,未滿周歲就與家人遠渡重洋到了加拿大,目前還在加拿大當「小留學生」,我為陳瓦木解讀畫作的背景,「Hua-Hua的這張作品是二O一O年元月二十日,返加前夕在新莊市的『三輪車』人氣茶房即興畫給她爸爸的,今年三月十三日,她的爸爸在出席『新春文薈』的場合,遇見馬英九,遞了本簿子請他在空白頁簽個名紀念,馬總統隨手翻翻,跟你一樣,也翻閱到Hua-Hua帶著想像、童趣的畫,笑開了,當即決定把簽名留在畫旁,後來又在不同的場合見到行政院長吳敦義、副總統蕭萬長,他們隨著馬總統也揮舞在畫作一角簽了名,形成這個馬、蕭、吳,共賞一幅兒童畫的逗趣畫面。她的爸爸正準備裱褙,寄到加拿大,作為女兒的生日禮物。」
「那麼,Hua-Hua的爸爸是誰?」
「是我!」
「這是一次高難度的簽名行動藝術!比我當年當兵畫出的<重圍>題目改作<解救大陸苦難同胞>的難度還高;那麼,送給女兒作生日禮物外,你也可以用這幅簽名作品『畫』別鄉訊讀者!」
兩個共飲一瓶紅酒、共賞一幅畫,醉不了人的。陳瓦木火速開快車要載我到烏日高鐵站,但開錯方向,一路開進台中市區。
回到台北,進入《鄉訊》的熬夜發稿「完結篇」,念著陳瓦木和一群金門高齡役男的情節,我寫下了<兵王入伍記 金門老兵聯合演出>專題報導;再想起遠在加拿大、聚少離多的女兒,她竟與《鄉訊》開版迄今的年齡差不多大。漫長的、美好的一仗已打過,我「退伍」了;就用女兒的畫「畫」別鄉訊讀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