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阿美開刀那晚,寒流過境,氣溫降至攝氏十二度。老趙披著一件厚棉夾克,坐在手術室外等候。他像熱鍋上的螞蟻,焦灼萬分。他做夢也沒想到,精明強幹活蹦亂跳的阿美,每次和他做愛,如同一條富於彈性的泥鰍,她怎麼會罹患子宮頸癌呢?是否我趙鐵元害了她?老趙愈想愈難過,眼淚不由地奪眶而出。掏出手帕,擦淚。這時有一隻手,輕搭在他肩上,抬頭一看,原來是詹喜燕。
這麼冷的天,妳跑來做甚麼?老趙握住她的手,覺得冰涼,憐惜地埋怨地說:妳穿這麼少,路這麼遠,妳來幹啥?
詹喜燕挨著老趙坐下,從提包內取出一紙鋁質飯盒,遞給老趙:你吃吧。不知道還熱麼?
打開飯盒,老趙嗅到一股誘人的飯香。飯盒內有滷蛋、醺魚、臘肉、香腸和炒黃瓜,他狼吞虎嚥,讓詹喜燕看在眼裡,疼在心頭。她問:你可能吃不飽,我去對面廣東館給你再買一盒臘味飯,行唄?老趙搖頭。嘴角沾著幾個米飯粒。他說:妳做的飯盒,比菜館做的好吃。詹喜燕心想:趕快吃吧,瞧他餓得那個樣子,像剛從牢房釋放出來的犯人,唉。
那晚,夜裡飄著寒風細雨,詹喜燕離開醫院,正準備開車子回家,迎面碰到賴振東帶兒子走過來,那孩子約莫七、八歲,平頭、小圓臉,看起來非常眼熟。詹喜燕恍然想起這孩子長得像趙浩功。
你兒子怎麼啦?
重感冒。三十九度半。賴振東問她:妳來醫院看誰?詹喜燕把阿美剛才動手術的事,告訴了他。賴振東聽了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無限感慨地說:幸虧當年我沒娶了她。詹喜燕感到錯愕,問他:這話怎麼說?賴振東冷靜地說:女人割去子宮,那算甚麼女人呢?說畢,他拉著兒子走進急診室 車子駛出擁塞的北新路,開始環山駛行。詹喜燕握著方向盤,瞅望著煙雨濛濛的夜路。她咒罵男人自私、貪婪,從來不為對方著想。她想起死去的丈夫,雖然他比不上姓賴的年輕瀟灑,但卻比姓賴的誠實善良。她進而聯想起在病房陪伴阿美的老趙,當他們在醫院剛會面時,老趙對驀然伸出手來攥住她的手……她竟無怯懼、驚訝之感。她知道老趙憐惜她、愛護她,像哥哥對待妹妹,絲毫不摻雜一點邪念。因此,她感受的祇有溫暖與快樂。
在漫長的飄雨的寒夜裡,詹喜燕輾轉床側,難以入夢,她脫去內衫,裸身裹緊了棉被,老趙那魁梧的身影,展現腦際。她癡迷地想,若是有一個健壯而可靠的男人,在這寂寞的夜晚走近床側,那是多麼羅曼蒂克的幽會!她開始產生妒忌心。因為她瞭解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是永遠不能實現的。
阿美住在耕莘醫院,趙鐵元忙碌生意,晚上去醫院看望病人,白天還抽空到維春西藥房親一下牙牙學語的兒子。詹喜燕每次都留他多坐一會兒,但是老趙總是蜻蜓點水,來去匆匆,使她感到失望與悵惘……
那晚,西藥房打烊過後,詹喜燕披上外套,穿一雙塑膠拖鞋,從後門溜了出去。晚暮籠罩南勢溪,遠方閃爍著一片燈火,她沿著河岸朝趙家水餃店走。老遠,她發現老趙剛熄滅了外面的燈,走進臥房。詹喜燕在溪旁癡立很久,猶豫不決,最後發現老趙穿著睡衣在捏水餃,她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在寂靜的夜晚,詹喜燕突然來訪,讓老趙吃了一驚。聽到浩功晚上喝了一小碗粥,撒過尿,已經睡了。有保姆陪伴,老趙才鬆弛下來。
詹喜燕對捏水餃頗感興趣,洗淨了手,也坐下來一起捏水餃。老趙說,明天上午去醫院接阿美回家。阿美想孩子,也想家,早就吵著回來。詹喜燕聽了直笑。她知道阿美馬上出院,所以帶了兩萬塊錢,先借給老趙用,老趙婉拒。他早已把這筆錢準備妥當了。
窗外嘩嘩地下起夜雨。老趙擦了手,把門窗關上。
阿燕!我求妳幫我做一件事,行唄?老趙壓低了聲音神祕地說。
你說吧,祇要我辦得到。
聽說妳爸在商船上做事,經常跑香港,我想請他替我寄一封信,給我母親,就說我趙鐵元還活著,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驀地,老趙啜泣起來,倒使詹喜燕大吃一驚,趕緊勸他:老趙,你哭甚麼?臺灣的老芋仔幾十萬,父母都拋在大陸,你應該想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