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博愛街
就決定隱遁永和博愛街寫生去。這夏天台北盆地熱島效應發威,千門萬戶冷氣機的排氣、路上無數車輛的廢氣、再加上炙人的暑氣,相乘相加,真是熱逼緊人啊!去何處藏身清涼?躲冰飲店?進咖啡館?逛誠品書店?參觀美術館?遊捷運地下街?……這些都是好去處,但一念之間,還是去赴約。
博愛街,一端是環河東路,這路蜿蜒在福和橋、永福橋和中正橋之間,車流總是轟隆轟隆震天價響。另一端是中正橋和永和路,進出台北市永和市的車輛也是擁擠熱鬧。博愛街就在兩端車流中靜靜守著都市裡難得的一方寧靜。
永和地狹人稠路窄,博愛街也逃脫不了這宿命,這窄窄的街道有何魅力?讓我不畏溽暑要去那?這機緣可要從前些年一次的「隨心所欲」的漫步說起。客寓他鄉,就是愛走路,在一些路的街的來龍去脈裡看看店招市集,穿梭在巷的弄的覓些尋常居家的風物人情。一天,當我信步來到這標榜著「永和藝術街」的街道時,心中充滿著好奇,想像街道上應有許多書畫店,或是畫廊,或是裱褙店或是些藝術工作室之類的。可當我走進街道,似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街兩旁盡是些公寓住家,幾間早餐店,幾間個人工作室,參雜一間卡拉OK和一間神壇,金甌女校永和分部也矗立其間。平平常常的街景,讓我一直懷疑這「藝術街」之名從何而來?後來見了「楊三郎美術館」,心中才明白些。
應該是如此這般,我這樣猜想,仍然不免疑惑著:就這麼間個人美術館要撐起一條街的氣氛,似乎顯得單薄些,雖然街道邊上也妝扮了一些複製畫的框座,但走完整條街,只見兩排鳳凰樹,街建築普通,再加上美術館的大門也始終關著,讓人感到藝術的氛圍還是不夠的。我始終疑惑著。然當在早餐店歇腳時,都市難得的寧靜在街路上兩排的鳳凰樹間蕩漾。翠綠茂盛的枝葉掩映,成了一條綠隧道,也成了一條可愛的街道。豔陽在細葉上跳躍,有些不小心從葉隙間掉到地上,灑了滿地的光點,給夏日的早上帶來一份幻想。我靜靜喝著飲料,靜靜看著街景,靜靜欣賞那些樹,塵囂紛亂在路外,我享受著屬於一個人溫寂的辰光,貪圖到一些寧靜,讓我輕易就要求自己要再來。後來又去了幾次,主要目的還是想參觀美術館,一親這前輩畫家的畫作和藝術風範,但館門仍緊閉著,讓乘興而去的我只得興嘆連連,問了鄰近幾戶人,也不是很清楚,往往只能從街頭徘徊到街尾,從街尾踱步到街頭。就這麼一次流連中,心下一念,他日可來此寫生的意念萌生了。
幾次徘徊,幾次踱步,緊閉的大門似乎要冷卻了我拜訪的熱衷,甚至,自己還懷疑自己怎如此一往情深!?為何再而三要來此呢?該怎麼說呢?就說是一份崇敬之情吧。想想在那麼早的年代,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為了成為一個畫家──一個人少能理解又不能成家自立的行業,竟背著父母離家,偷跑上開往日本的商船遠赴日本學畫。學畫歸來,終其一生就奉獻給美術,推動著台灣美術運動的發展,並一輩子堅持創作,酷愛出外寫生,藉著在野外大地和大自然的交融,以表現那真誠感動的自然容顏。這樣的一位畫家,就如在那艱難年代的其他前輩畫家一樣,以繪畫為一生的志業,不畏環境的坎坷,狂熱執著追求著藝術的芳馨,怎不令人感動與敬佩?而在無意間在這街邂逅了畫家的美術館,豈能略過不入?但總不得其門而入,總在牆外探頭探腦。
今夏暑熱中再來拜訪美術館,館門依然深鎖。或許緣份未到?就待他日吧,還是先赴自己的約,買畫紙畫板去吧。
七月中旬的兩個早晨在街樹下寫生。八九點鐘,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上市場的上市場,城市騷動沸騰。相較之下,這小街道依然是安靜的,只幾位行人行色匆忙,幾個還在晨運的人各在樹蔭下甩手伸腿的,早餐店寥寥幾位顧客,再來就是幾位街坊鄰居在屋棚下寒暄。夏陽很大了,將公寓牆壁的磁磚照得耀眼刺人。熱氣也漸漸襲上了,周遭的空氣似乎越來越沉滯。沒有島鄉寫生時那通暢的空氣和開闊的視野,但異鄉寫生的心情充滿著大大的新奇,尤其是在這麼個大都市裡。
街景的建築物以公寓為多,非橫即直的線條是容易處理的,屋外的鐵窗冷氣機窗棚路燈等物件雖增加畫面的複雜性,但總體來說,這些都市的產物是硬生生的,幸好那些鳳凰樹擋住了些天光,映照出斑駁的地面,茂盛的枝葉遮了些方格型的公寓屋宇,掩了些生硬,讓景物不那麼冰冷無情。
都市的人們總是忙碌的,步伐匆匆。第一天畫的時候,無人聞問。第二天,兩位學生經過,驚訝叫出「有人在寫生!」駐足幾分鐘,就轉身離去。後來有位穿汗衫的老伯靜悄悄圍了過來,站了一會看一會,然後問我哪兒來?我回說:「從金門來。」
「金門?我也是金門人。」老伯帶些興奮的語氣說著。永和果真是金門人在大台北的大聚居地,異鄉逢遇鄉親,似乎就這麼容易。土親人親的情誼讓我倆就聊了起來,鄉音讓彼此談得頗愉快。後來要走了,告訴我他家就住在附近,要我「有空來坐坐」。沒留下地址,如何去坐坐?但我卻感到窩心,這麼相遇的老鄉親在遷居異鄉多年仍保有這麼好人客情的傳統習性。
2010年7月15日完成了這博愛街的寫生畫,雖今仍有未進館之憾,但我很高興要藉此畫對前輩畫家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