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的脈絡尋找浯島風華─試論黃振良《浯洲場與金門開拓》
在〈新金門十景之廿四處候選景點介紹文〉這一個篇章裡,雖然每則只有短短的一百字左右,但卻要在限定的字數中介紹一處景點,的確是考驗書寫者的功力。黃振良老師能受到諸評審委員的推薦擔任是項工作,確實是不二人選,也是實至名歸。
毋庸置疑地,金門夙有「海上仙洲」之美譽,昔有「浦城海日」等八景;一九五七年趙家驤將軍品定「明王古墓」等為「新金門十景」;一九六七年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邀集地方人士品定「聖筆蘸雲」等為「金門新二十四景」(上述諸景之名稱與說明,請參閱《金門縣志》卷二〈土地志〉)。事隔四十年後的二○○七年,金門縣文化局主辦「發掘金門之美」推薦票選「金門新十景」活動,並從民眾的推薦中篩選出二十四景,然後再票選出金門新十景,以強化浯島的歷史文化與觀光意涵。
可是,即使大部分民眾對這座島嶼的景緻都相當地熟悉,但卻也有小部分人對它的歷史背景並不十分地明瞭,假若不加以說明而僅憑外觀,勢必不能顯現出該景點的歷史原貌與文化風采。我們試舉例──
「樓重莒光」(莒光樓、莒光湖風光):飛閣凌霄的莒光樓,朱柱碧瓦,雕樑畫棟,有山嵐錦繡之姿、海氣樓臺之勝,地勢居高臨下,面朝浯江口外,近可望金城市區,遠可眺望金廈水域,氣象宏偉,視野遼闊,曾是近代金門最壯麗雄偉而具代表性的建築。
短短不足百字,它凸顯的不僅僅只是雕樑畫棟的建築,而是無可取代的歷史精神與文化象徵。從二十四則簡短的景觀介紹,我們非但可看出作者對浯島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的深入,亦可看到他連綿條貫的思路和優越的文學素養。
大凡生長在這塊土地的鄉親和讀者都知道,大陸未淪陷前,金門的傳統建築,無論是磚瓦、石材、木材或土木匠師,可說大部分均來自福建的廈門、漳州、泉州及惠安等地。而閩南傳統建築的古樸典雅,更有別於其他地方的建築。其主要有:「一落二櫸頭」、「一落四櫸頭」(並有「大九格」與「小九格」之分)、「二落大厝」、「三落大厝」甚至有部分加「突歸」或「護龍」……等形體,也因此而成為閩南傳統建築的獨特風格。
作者在〈金門古厝與金門近代史的關係〉中,他從早期的金門民居、古厝是金門僑匯建築、古厝在金門防務初期扮演的角色、古厝所反映的社會治安問題、古厝與金門移民,一直延伸到古厝的舊風新貌等單元來探討。就文論文,我們似乎沒有必要把文中的內容摘要重敘一遍,由這幾個小標題,即可聯想到作者欲詮釋的是什麼。就誠如他在結語中所言:
「古厝的可貴之處,除了外觀之美外,其建築的時代、歷經過的時代背景,更是金門古厝所特有而他人無能取代的力量。這百年之間,金門在中國近代史的關鍵時期,由數十萬軍民所創造發揮出來的力量,已經在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在這段時間,「金門古厝」不是也發揮了其不應被忽視、不該被遺忘的潛在力量嗎?試問所有於一九五○年代初期在金門從事保衛戰的每一個人,那一位不曾在古厝棲身過?那一位不是從金門古厝活命走出來的人?這些故事與經歷,才是金門古厝的魅力……。」
第二輯「文化交流」裡的九篇作品,均是黃振良老師受邀赴大陸各地、參加各種研討會發表的論文和演講稿。即使少許語詞與第一輯相關篇章有重複之處,然而,無論是歷史文化、風土民情或是文物古蹟、民間信仰,其史實只有一個,是不容任意更改或扭曲的。故此,當情節需要而重複地引用是無可避免的事,也是許多文史作家在書寫時常有的現象,我們必須給予尊重。況且,作者在其九篇作品裡,不管是論文、講稿或是調查研究,均能成為一個獨立的體系,並清楚地交代他欲詮釋的是什麼,因而,我們似乎沒有必要作更多的苛求。
〈金門島與河洛文化〉與〈金門的朱子史緣與文物〉是作者參加「第四屆河洛文化國際研討會」與「閩學與武夷山文化遺產學術研討會」發表的論文。不可否認地,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並非只是單一文化所形成,中華文化發軔於千萬年前,若依近百年來長江流域古文化遺蹟的出現,更可證明古中國的文明是一個多元的融合,亦是以河洛文化為主流的中國文化。作者從金門的歷史沿革、文化背景、住民源流、人文盛況、移民中繼站、民間信仰、風俗民情與族譜文化……等等,來敘述金門與中原文化的淵源,讓在座的二百多位貴賓,瞭解到這座海隅小島,除了保存許多源自中原的河洛文化外,也是當前閩南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區域。
而朱熹與金門的關係,我們可從《滄海瑣錄》書中看到:「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自此以後家弦戶誦,優游正義,涵詠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由此可見朱子與金門的歷史情緣以及對金門文化影響之深遠。我們常見的「忠、孝、廉、節」四字,更是延續自朱子教化,如此忠孝兼顧、廉節齊驅的醒世箴言,可說讓後輩子孫受用無窮。作者從深厚的家族觀念、和睦的鄰里情感與祭祀儀典的保存等文,為讀者們詮說朱熹與金門的史緣。並以燕南書院遺址、金門朱子祠、「太極圖說」墨寶等章節,來呈現金門的朱熹文物。該文可說與第一輯的〈金門太文巖寺歷史調查研究〉相得益彰,朱子生平的種種事跡與文物遺蹟,以及作者的用心,全在這兩篇作品的字裡行間顯現。
〈金門民間保生大帝信仰〉、〈認識民間信仰〉與〈金門的關帝信仰調查研究〉均為攸關於金門民間信仰的作品。顧名思義,民間信仰在上古時代即已形成,它也是中華傳統文化源遠流長的一部分,除了擁有中原地區的古文化外,又融入了閩地古越族的族性和習俗,經過歲月的繁衍與蛻變,始形成現下閩南民間信仰的主要成分。保生大帝俗名吳本,是一位醫術高超的神醫,醫人不分貧富貴賤,按病投藥,許多奇疾怪病,無不藥到病除,一生救人無數,升天成神後更在民間留下許多傳奇故事。例如:多次保佑官軍平定賊寇,為老龍醫癒多年眼疾,為老虎取出卡在喉頭而收虎為坐騎,泥馬渡康王後受賜號「大道真人」,明成祖孝慈皇后以絲線把脈治癒乳疾而受晉封為「保生大帝」……等等,其生前以慈悲胸懷愛民救民,卒後更成為萬民敬仰、受民崇拜的神祇。
毫無疑問地,關公是一位韜略雙全,集「仁、義、禮、智、信」等武德於一身的三國名將,更是中國民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完人,尤其是他的「忠」與「義」更深受大眾推崇,卒後宋朝皇帝封為「公」,後再晉封為「王」,明萬曆年間敕均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聖帝君」,乾隆三十三年晉封為「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並尊為「武聖」,但民間仍習慣稱祂為「關聖帝君」或「關帝爺」。當我們從文本中領略到金門民間對關公的信仰時,卻也讓我們發覺到,作者非僅從民間信仰的社教功能與歷史淵源敘述起,更同時把金門民間的關帝信仰與關帝廟建築年份和史略,詮釋得淋漓盡致。倘使沒有對歷史人物深入瞭解、對島鄉廟宇深入調查研究,甚至在下筆之前做了功課,勢必不能書寫出如此暢達詳盡的作品。
〈蟳埔女與蚵殼厝〉是黃振良老師參加「泉州市丰澤區海上絲綢之路與蟳埔民俗文化學術研討會」的感想。即使作者係由金門縣政府教育局推薦赴會,但對於「蟳埔」這個村落所知卻有限,會後他在泉州地方文史工作者的陪同下,親自去領會「蟳埔民俗文化」的相關內涵。而這趟行程對他來說收穫是相當豐碩的,返金後他隨即把所得之資料與感想訴諸於文字,讓我們對這個座落於泉州市丰澤區涂門外的小漁村,有更深一層的瞭解。尤其針對夙有福建「三大漁女」之稱的「蟳埔女」,無論是她們的服飾、頭飾、耳飾、個性與奇異的習俗,作者無不一一加以介紹和分析。甚至以「惠安女」的「封建頭,民主肚;節約衫,浪費褲」來與「蟳埔女」的「花飾頭,保守肚;緊身衫,寬鬆褲」相對比,其細緻周密的程度,彷若是小說裡的人物刻劃,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蚵殼厝」也是蟳埔的一大特色,作者根據傳說,把這種非磚非石的大蚵殼的由來,追溯到宋元時期泉州刺桐港崛起,而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當船隻滿載絲綢從泉州出發,沿閩南沿海南行,經印度洋、非洲東岸到達北非,返航時為了讓船身平穩,就順便將當地人棄置於岸上的大蚵殼裝船壓艙以利航行。靠岸後就把這些巴掌大的蚵殼堆積在岸邊,在經濟困難、物力受限的年代,居民為了取得建材,於是就仿效「出磚入石」的工法,把這些大蚵殼作為建屋砌牆的材料,歷經百年歲月的洗禮,「蚵殼厝」便成為蟳埔民居一種特殊的景觀。即便這段簡短的敘述,並不能代表作者在這個篇章所投入的心血和花費的心思,然則,當我們以嚴肅的文學觀點來審視時,必可發覺到作者的思域與書寫範圍,已不僅僅只界限在金門這座島嶼。他的視野是遼遠沒有邊際的,創作的幅度是寬敞多元的,其不亢不卑、不同流俗的創作精神,更值得我們肯定和讚賞!
〈金門鎮總兵之設立與清代金門的武績〉是作者赴福州參加《戌台名將》新書發表與研討會的一篇講稿,他以金門的地理形勢為首要,無論其面向、界域、形狀或地質,都不厭其煩地加以陳述。也同時凸顯出金門可「內捍漳泉,外制台澎」,是閩南九龍江口外的重要門戶。然而除了地理的重要性外,在清代乾隆、嘉慶二朝,金門出了四位提督,九位總兵,二十一位副將,八位參將……等,故有「九里三提督,百步一總兵」之俗諺。作者亦針對其中之部分人物略加介紹,尤以對提督蔡攀龍、李光顯、邱良功等先賢著墨較深,其餘或因篇幅及資料所限,或受制於時間,僅作重點性的敘述。但縱使如此,我們則依舊能吸收到文中的精髓,進入到清代金門武績的意境裡,瞭解到這段歷史與金門的切身關係。
概略地讀完黃振良老師《浯洲場與金門開拓》,即便尚有部分篇章未能依序加以分析和論評,但我們已清楚地看到,這些儲存在黃老師電腦裡,先前未曾受到關愛的作品,不就是尚未歸納整理的「金門史」架構麼?想不到早年從事文學創作的黃老師,當他從教職退休後的近十年間,卻一頭栽進文史工作的深淵裡。從感性的文學書寫,到嚴謹的史料整理和論述;從史前遺址發掘,到浯洲的開拓;從河洛文化,到朱子史緣;從保生大帝,到關帝信仰;從閩南文化在南洋的傳承保存,到僑匯對金門社會民生之貢獻;從陷日八年,到國共內戰;從金門古厝與金門近代史,到戰地管制對金門文化層面之影響;從新世紀與小三通,到金門的未來……等等,無不作完美的詮釋,無不在他的筆下斐然成章。故此,我們認為《浯洲場與金門開拓》這本書,不僅僅只是純粹的文史記錄而已。它的作用不亞於地方志,它的功能勢必勝過於地方事典,只因為書中隱藏著難以計數的浯島史料。而這些珍貴的史論,正是許多關心這座島嶼的朋友與浯鄉青年學子急欲獲取的知識。相信這本書的問世,除了能讓海內外的鄉親和讀者們,更深一層地瞭解金門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外,亦有它廣為流傳的普世價值。
然而,當我們回首重讀他那本充滿著大中國情懷的旅遊散文集《掬一把黃河土》時,我們的熱血就猶如料羅灣澎湃洶湧的海浪,久久不能平復。而現下的《金門農村器物》、《蠔鹽之鄉話西園》、《金門古井風情》、《再現浯洲風華》、《閩南民間信仰》、《先賢行跡采風》、《和平的代價》、《無言的證人》、《金門戰地史蹟》……,以及新著《浯洲場與金門開拓》等書,則讓我們的心彷若春雷乍響般地感到震撼。倘若作者沒有深厚的筆力與文學素養,或沒有歷經歲月的淬礪,他何能橫跨文學與文史的雙重領域。假若沒有刻苦自勵、竭力鑽研,他焉能書寫出近二十種各類書籍;又豈能參與學校「鄉土藝術活動」、「圖畫故事書」、「閩南話」等教材的編撰工作,與《續修金門縣志》、《金沙鎮志》、《金湖鎮志》等部分篇章的撰述。倘使腹笥甚儉、學無專精、知識貧乏,僅憑一個特師科畢業的退休老師,他怎能和兩岸三地的學者專家平起平坐參與各種學術研討會,並發表論文或專題演講;又哪能在諸多的研習場合擔任講師,為一些學歷比他高的學員授課。而受聘擔任各種比賽評審或參與文化資產審議亦不計其數,《金門農村器物》乙書更榮獲國史館台灣文獻獎。這些非凡的成就與得來不易的殊榮,都是黃振良老師以血汗換取而來的成果並非僥倖,我們必須給予肯定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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