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情深》系列之一 白色的回憶
──記戰火下參與「金門血絲蟲病防治工作」
■烈嶼試用藥鹽 成效良好
治療「血絲蟲病」的特效藥「海喘散」,係由瑞士進口,價格並不便宜,完全免費發放給患者服用。
雖然,「海喘散」免費發放,但因服藥期過長、民眾配合度低,且最大障礙在於藥物有副作用,導致患者害怕拒絕服用或逃避採血檢驗,使得防治工作遇到瓶頸。
因此,范秉真教授參考國外經驗,決定將「海喘散」加入於食鹽之中,製成藥鹽,於民國六十三年七月一日起,免費發給小金門的民眾食用,無論成人或小孩,每人每月發給一磅,連續發給六個月,期間嚴格管制一般食鹽進入小金門,商店或市場亦嚴禁販售。畢竟,當時金門實施軍管,「政委會」一道命令,軍民一體適用,人人遵行,沒有人敢輕易打折扣,所以,無論有沒有感染「血絲蟲病」,一律食用藥鹽,以廣收預防效果。
然而,「海喘散」製成藥鹽,在國外僅供患者食用,所以,在小金門無論是否感染,一律食用藥鹽的做法,曾一度引起醫學界的疑慮,甚至,連時任行院長的 經國先生,也曾擔心詢及:「會不會吃出問題來?」
其實,范教授早就查遍文獻,「海喘散」撲殺的「血絲蟲」,蟲體死亡後蛋白滲入血液中,會造成負荷產生副作用,然而,正常人服用後沒有蟲體蛋白滲入血液中,自然不會產生副作用,才敢出此險招。
根據調查顯示:未實施藥鹽計劃之前,小金門地區的「血絲蟲病」感染率為百分之九點六,食用藥鹽四個半月時,發現感染率已直線下降至百分之O點三。最後,為期半年試行計劃結束,感染率已降至零,成效超乎預期,令工作小組興奮不已。
范教授為求慎重其事、小心求證,於食用藥鹽一年後及二年後,各全面採血檢查,結果感染率均為零,顯示試驗效果非常良好,也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大金門比照辦理,也實施藥鹽計劃
大、小金門一水之隔,約莫十五分鐘的渡輪航程,兩地居民往來頻繁,關係密不可分。
小金門全面實施藥鹽計劃之後,「血絲蟲病」完全根絕,而大金門自民國六十一年七月,正式實施普遍採血檢查及病例投藥治療,迄六十五年底為止,感染率已從百分之十,降到百分之O點六五,成效還算不錯,但較諸於小金門實施藥鹽計劃,成效仍有一段差距,為防止大金門的帶原者,再傳染到小金門,於是,決定再斥資訂製藥鹽,在大金門全面實施。
本來,按照原訂計劃,大金門自民國六十六年元月起實施,但由於藥鹽係自國外進口,因運輸過程延宕,遲至同年二月十四日首批藥鹽運抵金門,又因農曆年關腳步逼近,礙於民間習俗,工作小組先作協調及宣傳,直到農曆春節後的三月十日才全面實施。
同樣的,大金門實施藥鹽計劃,每人免費發放二四○○公克藥鹽,可供六個月食用,此外,機關、學校、團體伙食團另外加發。並協調各警察所,嚴格管制市場進口食鹽,勸導商店將所剩食鹽全部封存,暫停出售。
當然,由於大金門已實施四年採血與投藥治療,很多人知道服用「海喘散」會引起副作用,以致實施藥鹽計劃之初,部份民眾心有疑慮,所幸藥鹽含藥量甚微,副作用並不明顯,而且,計劃實施之初,工作小組即密切注意,分別在各鄉鎮自然村明查暗訪,均未發現任何副作用的現象。
大金門實施藥鹽計劃三個月之後,工作小組在四個鄉鎮二十八個自然村,完成八千六百O三人採血檢查,結果僅發現二個感染病例,感染率已從百分之O點六五,降為百分之O點OO二,成效非常良好。
最後,大金門為期六個月藥鹽計劃完成,在四鄉鎮四十八個自然村檢驗成果,合計對九千O五十一人進行採血檢查,結果均為陰性,感染率降為O。半年後,再進行追蹤調查,針對四鄉鎮四十個自然村,合計八千九百四十八人進行採血檢查,結果也均為陰性,感染率仍為O,證明藥鹽計劃成效卓越,流行金門百年以上的「血絲蟲病」,正式宣告絕跡。
■范秉真教授,榮獲全國醫療奉獻獎--特殊貢獻獎
范秉真教授出生窮苦農家,原立志當醫師,卻因中華兒女全面對日抗戰軍興,響應「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投身軍旅,國防醫學院畢業後,獲留校擔任寄生蟲研究,軍人基於服從天職,不能實際從事臨床醫療工作,雖有遺憾,卻無法拒絕。
范教授隨軍來台之後,投身台灣地區寄生蟲醫學研究,其中,自民國四十年起進行「血絲蟲病」研究與防治,經過近三十年不眠不休的努力,終於成功將流行在金門百年以上的「血絲蟲病」根絕,同時,自民國四十三年到七十一年間,篩檢、治療學童寄生蟲病達四萬餘人,成績斐然。
此外,自民國七十一年起,翻山越嶺遍訪台灣山地部落,進行絛蟲調查研究,一面調查、也一面對患者投藥治療,前後共花費六、七年的時間,總計為七族原住民近三萬五千患者驅蟲治療。而且,經研究發現,證實台灣山地原住民的絛蟲病罹患率約為百分之十一,不如國外報導那麼高,尤其,范教授發現台灣絛蟲與教科書的描述並不同,經與韓國、印尼學者合作研究,證實亞洲流行的絛蟲是無鉤絛蟲的新亞種,因而定名為「台灣無鉤絛蟲」,改寫台灣絛蟲百年來的醫學理論,證明「亞洲絛蟲」為新亞種,成就享譽國際。
事實上,范秉真教授鑽研寄生蟲近半世紀來,無論在公共衛生或學術研究上的成就,均獲得高度肯定,雖然事與願違,不能實際在診療間為病患療傷止痛,但從事寄生蟲研究調查,經他治療或因研究而受惠的患者,早已超過任何臨床醫師,民國八十五年,終於獲頒全國第六屆醫療奉獻獎--特殊貢獻獎。
其實,范教授無私無我、犧牲奉獻的精神更令人敬佩;因為,他把全部心神投注在寄生蟲研究,每天至少工作十四小時以上,且四十餘年如一日,連星期例假日也照常工作,實驗室總是最晚熄燈,頂多只有農曆過新年休息一、兩天,休閒娛樂對他來說,是既遙遠、又陌生。
更難能可貴的是,范教授淡泊名利,從不填計加班費,兩袖清風,居住在簡陋的眷舍,「一簞食、一瓢飲」,從來不交際應酬,無論平日居家或出門在外上餐館,餐點非常的簡單,除了餃子,還是餃子,從不為飲食傷腦筋,把所有時間、精神都省下來,統統投入寄生蟲研究工作。
所謂「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位偉大的女性」,范教授任職陽明醫學院期間,每日清早搭校車通勤上班,但專注研究工作,常常忙到三更半夜,校車早已停駛,公車也已收班,幸好夫妻鶼鰈情深,夫人常常無怨無悔地深夜開車載送。但多年來,夫妻倆未曾一起上館子、或看一場電影享受生活情趣,甚至,范教授曾語帶愧疚慨嘆:「從來沒有抱過兒子!」由此可見,能在家人的包容與支持下,才能全心投身研究工作,榮獲全國醫療奉獻獎--特殊貢獻獎,應是實至名歸,范夫人更是幕後功臣。
■根絕金門百年血絲蟲病,僅花八百五十萬元
綜觀「金門血絲蟲病防治計劃」,自民國六十年八月一日籌備階段起,加上五年防治計劃,迄民國六十七年六月三十日止,前後歷經六年,在各界的支持協助下,工作小組日夜奔波,島上居民「血絲蟲病」感染率,由百分之十四降為O,讓流行百年以上的疾病完全根除,包括由國科會支援小金門的藥鹽計劃經費,總計新台幣八百五十餘萬元,以當時金門的平均人口數計算,每人僅花費新台幣一百四十一元,卻能造福金門鄉親,范秉真教授與徐郁坡主任的犧牲奉獻,不計個人安危全心投入,確實是「功在金門」,值得敬佩與感念。
當然,流行金門百年以上的「血絲蟲病」能順利根除,歸功於衛生署、農復會、聯勤總部、國防部及金防部軍醫組、與金門衛生院同仁的鼎力支持協助之下,特別是村里幹事、戰鬥村警員和鄰長,從採血造冊、場地安排、與噴藥消滅孑孓,以及低收入戶蚊帳調查、分配,甚至是後期的藥鹽分送,他們任勞任怨、默默犧牲奉獻,功不可沒!
歲月悠悠,當年敵人砲火下採血的情景,雖事隔三十餘年,迄今依然歷歷如繪在腦海深處,唯一讓人感傷的是,范秉真教授與徐郁坡主任已先後去了天國,所幸,值得堪慰的是,當年的工作小組成員,在計劃結束之後各奔前程,仍時時秉持他倆「犧牲奉獻、服務人群」的精神感召,人人奮勵向上,在各個領域嶄露頭角,繼續貢獻一己之力,成就令人刮目相看!(全文完)
後記:全程參與「金門血絲蟲病防治計劃」的薛德成與何福明先生,為本文提供珍藏照片,並協助相關情節諮詢,特表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