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
陽光終於露臉,滿天燦爛,忙碌了幾個週休二日,今天終於有了仰頭望天,想出去走走的衝動。你說我們的心電感應越來強烈,我未去之前,你就有了今天我會去訪的心靈感應。那語氣是溫暖與篤定的,我笑了。有人說,不要把笑當成堅強的保護色,曾幾何時,笑卻變成了我應付人事的面具?但唯有對你是例外。「笑」的意境實在太玄妙高深了,有形有聲的文字和言語,都不能完全形諸一個人的意念與想法,何況是無聲的微笑?但當對人生感到無奈之時,或當文字與言語都是累贅之時,除了微笑,還有什麼能比它更具有詮釋的力量?
生活如工作的我,甚至連三餐吃飯,也當成只是填滿一個胃的工作而已,如此乏味的日子,每隔一段時間,總會不期而然的驚覺到生活步調的走味,找你促膝長談是我滋潤心靈的唯一途徑。常冀望自己能有如你一般的靈修境界,做一個全然真誠的自己。你說寒暑人生,不論是快樂抑是痛苦,都是人生的功課,快樂固然幸福,但更要記取當下的痛苦,從痛中去思覺。你說人的痛苦根源在自己,萬事萬物皆是自己內心的反射。世人總將怨恨寄予他人,其實追問他人為何負意於己,莫如反求諸己,追問自己在痛什麼更具效力。你說人生各種角色都需嘗試扮演,才不枉這麼走一遭,但在汲汲營營的名利追求之途,記得要給自己心靈留一點時間與角落,在前企後望之間,問問自己想要什麼?每一句諍言,都如醍醐灌頂,總在我失意與頹喪之際,引導我走出情緒的低谷。
帶著三個孩子,我們來到陽光耀眼的海邊,熱情的海風挾著些許寒意,把我們的長髮吹亂,海浪拍打著防波堤,發出一陣一陣有節奏的浪聲,彷彿遠天傳來的鼓聲,沒有一絲的錯亂與失序。遠方的小島,佇立在朦朧大海的另一隅,恍如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偶見一艘孤船緩緩駛過,猶如孤寂人影,踽踽獨行於茫茫的人生大海。孩子在岸邊又叫又跳,我們也學森林中的猿人泰山,大聲的叫喊、歌唱,有著把愁緒鬱悶傾瀉而空的意圖。累了,我們席地就坐,你說你把每一天都當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來過,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因此每一天都是豐盈踏實的。我說人生很多無奈,事事永遠無法圓滿,一個人孤單,兩個人易生齟齬,不知道有沒有一個半的人?你笑著說,一個半的人是有缺陷的,人生注定要在遺憾中度過。
「意外與明天哪一個先到?」我們相視而笑,因為我們雖然都有著「不知有沒有明天?」的先覺,但也都有著「月底要赴台」、「等待孩子長大」、「……」的企圖野心。人生雖常在喘息的夾縫中苟延殘喘,但卻也常冀望無數個明天一一的到來,等待每一個夢想的實現,而且視太陽每天東升西落為理所當然。如此前後矛盾的想法,綴成一個悲歡無常的人生。
你說人生若走至盡頭,你願放棄所有的急救,因為活著已無意義。我說生命的意義,因時空的更迭,隨時都在改變。身強體壯之時,有雲遊四海,攀峰越嶺的雄心壯志;生命走至將竭,即使氣若游絲,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活著的意義,或許只要看到心愛的人佇立床前,生命就有了意義。
你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生命的主宰,自己的路要怎樣走,不容他人來決定,那聲調有著凌霸的氣勢。我說人生是無奈的,有些時候是容不得自己作主的,即使作得了主,也挺不住周遭風風雨雨的飄搖。你說趁著自己能夠自主的時候,做好身後的規畫與準備,屆時才能按照自己所願,尊嚴的走完一生。我說當自己不能作主之時,不論是所願或非願,一切的決定都已無意義。你說若是非自己所願,至少有法律的效力可捍衛,我說當生命是空無之時,即使法律制裁了非法,但對已無意識的自己,又有何意義呢?你說就如婚姻,很多人把它歸於法律的轄區,成了一紙契約買賣,其實婚姻應是兩人心願的契合,不是因法律存在而虛應湊合著。我說法律能轄管的只是那一群循規守份的人,至於遊走邊緣或目空一切的人,法律是什麼?你對生命充滿熱力,有著清楚的覺知,我則是漫無目標的遊魂,「隨遇而安」成了我應付人生無常的慣用伎倆。
如果要問生命是什麼?我想答案就在天馬行空裡,但它即使如縣運會開幕那一夜,黑絲絨天空上千盞萬朵絢爛的煙火,光彩亮麗奪目,震懾吸住了全場的目光,但最後終要歸於寂靜。不論是一個人、兩個人或是一個半,人生總要走得瀟灑脫俗、不卑不亢、昂首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