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雲在雨長在
「倘若時間是一條流動在空間裡的河,訴說著季節的變迭與更替。那麼你便是植在我心靈深處的一棵大樹,一節漸漸萎黃的菖蒲。靜靜地觀望、靜靜地俯探,靜靜地等待我的成熟。不落贅言,只陪伴……」
想想,如果不曾遭遇那些年、那些事的崎嶇。未有蒙蔽智性的感官追尋,乃至變相的甜蜜──我仍否抓得住遲了半秒,便愚騃半生的驚眸一瞥?
仍否準確奔向正在離去的,你落寞的背影。然後,選擇在歸返告悔中重生?
用500多則簡訊呼求你的原諒。
雖冥冥中清楚知道,《回首》並不定意味著「開始」。但我猶然執倔地前進,試圖以真愛逼出生命最末的火花。但近身若果會帶來灼傷危險,那麼讓我燒成一團餘燼吧!就暖暖你冬日積雪的腳ㄚ也好。
這一生我已忘了淒涼如何?晦黯如何?歡愉噓噓的吐吶又如何?唯因你曾給予的太多。關於探根索柢的膩愛眼神,我不能也不敢再多奢究──遑論去日、來年。我只盼在你蓄湮成網的冷瀲呼吸裡,蟄藏。
如一頭冬獸倨於野地石窟,如一艘迷航峙久而悒滿倦容的船櫓,懨懨於俗魘瀟雨流放的情節。就僅只於奔忙、奔向。
言語裡儘乘詩人錯誤的噠噠馬蹄、儘是憂戚與傾注相依並存。憤懣和眷憐相融併愛。噫!我懂得啊,你的不捨!十年冗長幽微的拉踞,殊可言喻?
「倘使,彼此只是互為伴遊的旅人角色,多好?──」
適值某年中秋,在惻惻無言的橋面上,你隱忍多時的怨懟,終於恨恨脫口。你云,若是遊蕩中萍水逢遇,纏綿歲月總不過三日五週。
而你卻錯在一開始便拋出永恆的謬論球。於焉,漫長而短促的索愛練習,亦成殊途同歸的告別──如同墜落在京都花道上的嚶嚶雨泣,情人的美眸、說不盡的悵愁,都是心疼那份初識時,全心全意的交托與懂得呀!
沒錯。此生再難匹配、隨行你的左右。共同見證那秋紅、冬雪、夏綠的撩人。我本像一隻失信於昨日的夷鳥鶘,兀自鎩羽舔傷,兀自蜘躕地啣含你曾啃蝕過的痛楚。
都云生命最酸澀處,莫過於那份無從超越、亦難以放收的囹圄。哪怕陌上黃昏猶鑲嵌著何等瑰麗明媚的霞光彩牋?卻殘酷反映著現實迴照將殞、皚皚之象。
才習得眺望的本領,便已成過眼雲煙。所有的綺華辰景都將因我的輕率,一掠而過。
然而,也正由著無望,所以更任性地想企求,一回淒極美絕的迴照饗宴吧?浮世一隅,你我爭如南北向列車,已形色倥地跑過數十年頭。月台上,僅我一人熟讀你藍衫舞袂的清匷體軀,那裡究竟傲昂過多少凜冽的思維、理想?
落單旅程,醒寂的夜空下,噬愛的火燄將熄未熄。森寞夕帘,儼如巨籠穿罩而來。但我不懼怕,定定然掏心還贈。我在淚水氾濫中一一辭別玫瑰、夢幻、與星子。忖議著該如何將那遺落的珠貝,一顆一顆完整地銜回來,交到你手上?
羞赧於那股諂媚、幾近亟欲地談和、籠絡的糗態。我臉臊悠悠覆誦著林文義異國旅詩中【Daphne.T】給他的深藍序章:
──《深藍》──在他低垂的眼簾後,有時閃著海漾的亮光,有時躲著憂鬱的深藍。我愛的男人如海般神秘,笑起來卻是晴空萬里。
夏天裡愛情過海洋,山風和著海風齊聲歡唱。張開帆,憂鬱變成錨,穩住海流的方向──(摘自/林文義/旅人與戀人)
是的,我應該感動的。這溫煦且乖違的世域,許多銀髮情眷正在他方熾熱地盛放花妍。而本質純粹的我們,從來不必哀慟。為了珍重齊聲閤手許諾的箴言,無論陽光、海岸,有愛便能容忍滄浪。不對嗎?我和你嚮往的橋段,原就是此岸到彼岸,這樣呎尺相隔的芳草天涯而已。
哲學之道最後的暮色留影,一抹天光時間停格。我們什麼都不做,從黃昏走到華燈初上。愛並不如哲學那般複雜,愛很簡單。看戀人手牽手的樣子,你就會明白。──《摘自/曾郁雯/京都之心》
噢,沒錯呀!幸福不在他方,原在此岸。只嘆我欠缺周延慧心,又多了質相矛盾的探索性子。至終,仍是錯過你的真情──
「年輕時不夠投入,成長後對浪漫不夠虔誠──」遂讓愛,變成了痛。渾然未覺,一曲殤歌驚起前世。雨停、路盡。容否,夭隕的故事,仍可供我寫一宿陽關三疊?
不管觸景生情的垂淚,抑或者喜悅被理解的成份多些。所有的光與掌聲,當全部為你明滅。而我只是一介愚庸平凡女子,在鳳冠霞披一路護持的某個秋晨,當前腳跨進張貼著囍字的土角厝門庭──
那刻,所有燃燒的烈燄就該已結束。我卻昏懵地投以此生飄零的代價追逐,最終只為證明自己──不是桂花巷裡福淺薄倖的斷掌女子。一切合該是場打上「the end」的荒謬大夢!
醒來時床頭猶閃爍許多星光,那是你為我遺下的。你怕陰霾疏散的我,又不知要踢破幾塊鐵板;你懷恨、心有未甘,但仍慣性地替我悲憫掌燈──
曾答應這生要為你履付一件事,為你出本書。依清境、偎南橫,沿途循著林樹相擁、槭楓密集的涵月小棧,為你朗讀摘錄的詩篇。屆時,你不在場也好。我不要你的風霜因於我軟弱的感性,而更顯迷茫。
是它善用歲月的斧刀刻鏤、培育了我,藉多皺黝黑的膚手,將我一路拱上晚熟女子安住的領域。
假如在某個瀉了橙汁的幕晚書市找不到彼此,記得我曾給過你一幅秘密地圖。那裡有條迂迴山道,我們曾在日誌裡攀爬過的。「蜀道難,難如上青天──」你曾邊走、邊吟吟笑。額上兩滴黝亮的汗,閃閃透光。
是的,正因為難所以倍顯珍貴吧?我就喜歡你的毫不遲疑、不作態、不假以任何瑣屑解釋的陽剛。就欣賞你的真、你盛納溫暖的酷。像枚仲秋朗月,偉岸地栓上樹角,沉穩望我。眼波、眉海、唇顎……盡是詩漾的謎。
什麼是真愛呢?若果,那麼容易就領略辨認一件事,璞玉、劣石又怎會難以分別?你道。心長、語重,且壓抑著濃稠不被寬宥的落寞、無奈。原來上帝跟前,早就許了我一顆舉世無雙的寶石。原來,我一直是受著祂的寵顧地呀。
「何必算命?何必改運?妳一向擁有最好的命格啊妳不知嗎?」人的外觀不美無妨,轉個念、繞個彎,心美就行了。讓人人見了由衷歡喜,俾得處處結善緣。
至少他懂得了妳的好、疼惜了妳的美,這普世間 妳既是一半,也是唯一哪!還有誰比你豐盛、比你富足?
謝謝你,我愛的。謝謝你用半生助我悟澈一些事。我即將帶著它們獨自上路。我知道窮山惡水的旅途已經逸逝在舊日扉頁,感謝你把繁花似錦的春色留給我; 答應你此程迢迢,但不再張皇回頭。讓你的深情、蒼老,乃至童山濯濯的流連睇視,都收攏在起初認識的地方。 那綿亙山脈、那淙淙如奔樂的瀑泉那濁水溪下的一切,是你也是我,今生未及觸碰的誓約。我將帶著它們獨自上路。或許,前方某世還彌留似曾遇見的雙眸,等待著我們返抵、履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