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至親甚少出遠門，回來時，我至機場接她，方知她在好友的誠摯邀請下，放下手邊不能稍卸的瑣事，渡海赴台去扮「媒人」紅角了。我聽罷，不禁呵呵笑個不停，想著這自由戀愛已成世風的當今，「媒人」該是一個何去何從的角色？從機場到回家的途中，竟也讓我看到了人生「有與無」之間的詭譎玄妙。
在過去刻板的印象中，一襲紅衣，額綰黑板帶，臉撲紅粧，手持一條紅手絹，唇角一顆豆大般的黑痣，一路扭腰擺臀，搖曳生姿走來的媒人婆，在古時的男女婚嫁大事上，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一樁姻緣，成也媒婆，敗也媒婆。朦朧恍惚間，我彷彿看到她如花欉間嗡嗡作響的蜂蝶，滿園忙碌穿梭，這朵花兒嗅嗅，那朵花兒探探，為這世間紅男綠女，串起了一座座婚姻的橋樑。滿園庭花綠草，因為有了她的穿針引線，更見一片欣欣向榮與生機盎然。
「成就三對美好姻緣，勝造七級浮屠。」是過去對媒婆厥功甚偉的肯定與推崇。小時就曾親身目睹耳聞，媒人至村中長得如花似玉，已屆適婚年齡的姑娘家，吹捧著男方不煙不賭，還有西裝幾套的影像。小小年紀當時想著是又有喜酒可喝了；宴席後，分送至家中的「雜燴菜」，可讓平日鮮少魚肉腥味的唇齒，留香數日的幻想。至於那「媒人嘴」有幾分虛實真假，倒是了無興趣去探究。
曾幾何時，社會的體制與價值觀驟變，速度之快，已到讓人尚在躑躅猶豫，兩相茫然不知所措之時，新的變化又生，讓計畫永遠追不上變化。媒人婆的角色從主控婚姻成敗要角，已退居到婚禮場面之充數者。男女經由戀愛而生相伴一世的念頭，在走進結婚禮堂之前，為了禮俗的需求，只好邀拉一位較具福相的婦人充當媒人，不論其是身材福態，或是家庭美滿福氣，大部份都是雙方長輩邀來的人選，至於這場婚禮的真正男女主角，可能完全不識此人。只因為她要在這重要的場合，說上幾句吉祥的話語，祝禱這對男女一生一世綿綿長長，白首偕老。
「說了就代表真的擁有了嗎？」一趟可能期待已久的旅遊，從出發前等待的未來式，到身歷其境的進行式，再到最後成過眼雲煙的過去式，留下的是什麼？一年一次的生日或紀念日，期盼日子的到來，等待生日禮物與慶祝的饗宴，直到美食下肚，鮮花凋萎，禮物蒙塵，最後遺下了什麼？我想這中間應該涉及物象與抽象的區別吧！物象的一切終將隨時間的流逝，不復蹤影，只剩下腦海中的回憶影像在幻化、迴盪。既然物象的一切都將消失不見，那十四吋的蛋糕與八吋的蛋糕有何差異？高級餐廳的龍蝦宴與路邊攤的擔仔麵又有何區別？深烙人們心中，久久不忘的應該是那不存物象的心意吧！老掉牙的故事，乞丐捐出身上僅有的兩元與富翁捐出九牛一毛的兩千萬，哪一個捐出的比較多？我想物象錢數的多寡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是隱於內之心意輕重啊！
西方人常將「我愛你」掛嘴邊，更視互相擁抱為親密。這幾年來，西風東漸，東方人也漸漸能夠敞開心胸，將自己的情感表達出來，這是可喜的現象。生活週遭很多例子，母子、母女能夠相擁說「媽咪愛你」或「我愛媽咪」，這已不稀奇；同學、朋友久別重逢，互相來個大擁抱，旁人亦不覺突兀。台北捷運線上，就曾看過一幅廣告，一位即將步入結婚禮堂的男子擁著他年已花甲的老父，動畫的旁白是某飯店是適合婚宴的場所。那父子緊緊相擁，因激動而眼懸淚光的畫面，一直深印在我的腦海中，換作那相擁的是一對母女，我想我就不會對她們那麼印象深刻了。畢竟男人是比之女人更怯於表達情感的動物，尤其是父子、兄弟或朋友之間更甚。官場應酬上，男人間舉手示意或伸手相握的模式，畢竟還是缺少了女人先天具有的感性魅力啊！
「恨掛在嘴邊，愛藏在心裡」，當愛意成了物象或聲音之後，其誠摰度就降低了。我相信欲哭無淚之痛楚勝過能夠嚎啕大哭，我更相信真正的愛是不輕易出口的，出口的愛，將如開瓶後的陳年酒釀，隨著空氣的溫度而降低了它的精醇度。
有與無，一線之間而已。乍看之下，具物象形於外的「有」，好像勝過隱於內虛渺的「無」，因為人們總是相信眼見為憑，耳聞為真，其實隱於內的「無」，那才是真正「有」的最高境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