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集結成詩
沙特說:我每次所作的選擇,都擴展了我的世界。
善於書寫自己家鄉金門和親情的張國治,驟然捨棄如是主題,從而以短詩形式,記錄了有似心情隨筆的隱像語錄,這種跑道轉換,應該是他觀照現實的另一種選擇。
整本詩集內分為短打似的多組組詩方式,吟誦浮生、季節、家鄉、兩岸、繪畫和語錄,大抵而言,以詩寫詩是是此詩集的特色,但這些詩卻未必是此書的最精華,作者還是有頗具感性和深度的凝視力和透視力,去營造出他意象深邃的詩意,也濃化了他歌誦的內心構圖,使交纏迴繞的感受,以新的記憶詮釋出比較恰切的完整性。
大抵過份強調詩的哲理性,便容易抹殺詩的想像空間,抒情太過亦會浮於濫情,但他描繪〈三月杜鵑〉和〈一般的季節〉卻讓讀者為之動容、動心,例如〈一般的季節〉第一段:
我在一株偃垂的樹上
瞧見了樹葉的眼淚
對著那垂亡一葉的生命告白:
白日啊!請仍然繼續著陽光
此段的精髓在於第二行的「眼淚」和第四行的「陽光」,是這兩個名詞恰切的形容鑲嵌,才使整首詩的詩意盎然,璀璨明亮。
再如第二段之倒數二行;
來,快給他一片又一片的楓葉
去紅透他那焦灼的鄉愁。
秋日,楓葉轉紅,把紅透做為動詞,把鄉愁以焦灼形容,都是妙喻。
往往,我們讀一首詩,心情為之一亮的,絕不會是無嗅無味的詩,空乏或不當的比喻很容易扼殺一首詩的完投記錄,如果是小詩,即使只有兩三行,意象若是拿捏得恰到好處,也能產生精小完美的內心衝擊。〈悲劇與存在三行〉,一反他早期和語錄式的格律僵硬,而是寓知性和哲思蘊釀其間,造就了其巨大的撼動力。例如:
酒的悲哀在於
變成對抗清醒的利器
清醒之後繼續清醒
末句的兩個清醒,製造了哲學性的無窮況味。
又如:
最美的禪
莫過於
瓶中無花
這就是無聲勝有聲的禪詩。
而拿到愛情學分最高分境界的則是:
愛情的信仰是
在於想從檸檬酸澀之中
嚐出甜味
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普魯斯特說:人們不會長時期的讓他們對夢的回憶統治自己。事實上,偏偏詩人卻逃脫不開如是的魔咒。他們對夢、對童年和家鄉回憶再三舐嚐,試看民國三十八年來台的那些老兵詩人,何嘗不是如此?張國治亦屬此類念念不忘與臍帶相連的那塊土地的人物,他帶兒子回金門,讓他們進入全黑的防空洞,體會他歷經的戰火時代,想見他煙硝流離的童年,也許吧,這樣的抵觸傷口,足以產生繼續寫詩的能量吧!
值得一提的是他在重疊句相當多的這本詩集中,卻也有非常俐落的戲仿商禽詩三首,寫得很出色,比如〈遙遠〉中:比家鄉遙遠的是未能接軌的鐵路,〈迅疾〉中:比灰燼迅疾的是你悲傷的眼淚……在在都表現在實力派的實力上。
如果說,詩人認為:人間是虛幻的,詩,卻是真實的。那麼,詩人就應該在現實生活之外,大力墾拓自己靈感那畝田地才是,希望張國治也懷抱著如此的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