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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燦爛的花火

發布日期:
作者: 敖古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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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最後一天,陰冷冷的天,寒流還滯息在台北的上空。一團又一團的冷空氣往下,沈到盆地的底部,然後又浮了上來,聽說晚上最低溫還會降到攝氏五度。下了幾天的綿綿細雨,白天倒是停了。走在大街上,路人用各式各樣的衣帽鞋襪口罩把自己裹成一顆粽子,勉強露出一對眼睛,個個都像在逃的通緝犯。只有進到室內,暖和的空氣才讓人又進化到原來該有的樣子,已經凝結的耳語窸窸窣窣地彷彿解了凍,開始在室內各個空間中流竄。晚上要去那裡跨年啊?和那個阿那達?聽說今年的101煙火是蔡國強設計的很炫哦,阿妹也要到市政府廣場跟大家一起倒數…。
腋下夾著課本講義,雙手縮進大衣口袋,佝僂著穿過校園的杜鵑花叢時,他想,今年台北冷成這個樣子,杜鵑花大概要到四月才開吧,那時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了結,他也自由了。進到研究室內,隔著門邊一張電腦桌,從桌上的螢幕側出一張紮著馬尾的娃娃臉,一臉狐疑地向他打招呼。
「老師,下課啦,今天怎麼那麼早?」
「嗯。一堆人翹課,乾脆不上了,我叫他們另外找一個時間來補課。」他故意用有點不高興的口氣回答。
「可是,老師,那麼別系的同學怎麼辦?」
「那是他們家的事,再說吧。越來越不像話,連必修課也敢翹。」事實上,他很高興今天可以藉故不上課,回家前他想多留點時間給自己。
「大概都是為了晚上的跨年吧。今年大家都瘋了,聽說有些學生倒數完還要去趕第一道曙光。」
「真的嗎?每年不都是一樣,就是放放煙火。」
「建國一百年,老師。今年特別熱鬧,他們說。」
「是哦?對了,另外兩個呢,怎麼也不見人影?」他指的是他另外一個研究助理和研究生。他知道她們兩個今天下午請假,但他還是故意這麼問。他邊說邊走向電腦桌後面的一間辦公室。
「老師你忘啦,她們上禮拜就和你請過假了。」
「是嗎,她們請假啦?」他扭開辦公室的門,「健保局的資料整理好沒有?」
「資料已經印出來放在你的桌上,需要跑什麼交叉分析再跟我說。」說著說著,娃娃臉助理試探性地詢問,「老師…今天我可不可以早點走?」
「現在嗎?」他瞥了壁上的時鐘,大約指著三點半。
「嗯。」
「…好吧。」他假裝躊躇了一下,「走的時候記得把簾子拉上。」
平常研究助理、研究生或是女學生在研究室的時候,他總是要她們拉開靠走廊的窗簾,讓路過的人看得見裡頭的人在做些什麼。新來的助理總會抱怨這樣子會沒有隱私權,影響工作,他都這麼開玩笑地回答她們:「現在的校園環境不一樣了,我可不想到時候被告性騷擾。習慣就好了。」
進到辦公室,拉開上層鐵製檔案櫃的門,他把手上的課本講義擺回架子上。坐回高背寬敞,有兩個大扶手的電腦椅,一疊厚厚上百頁A4的報表紙安靜地躺在胸前的辦公桌上,他挪了一下屁股,讓椅子滑近辦公桌,右手輕輕碰了一下滑鼠,桌子左邊瞎了的電腦螢幕瞬間閃出一個小視窗,要他輸入一個密碼,依要求他在螢幕前的鍵盤上慢慢敲入「eve0625」,電腦螢幕隨即秀出一個網頁,那是他放上課投影資料及講義給學生下載的地方,他想今晚過了這個密碼就得換了。他移動滑鼠,打開G硬碟裡一個eve.doc的檔案。
「老師,我走了。Happy New Year!」門外傳來娃娃臉助理的聲音。
「Happy New Year,下禮拜見。」他提高聲音回答,然後聽見研究室的門闔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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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一樣,亦芙也在大學教書,專攻藥理學裡頭的毒物學,想到這裡,他的嘴角泛起淺淺的笑,這實在有點諷刺啊。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涼了。他起身,拿著保溫杯到研究室準備加點熱水,結果發覺助理已經依照他平常的規定,把開飲機的插頭拔掉了,真是死腦筋,他心中暗罵一聲。回辦公室時他順手拿起電視機旁邊的遙控器,拉開研究室和辦公室之間的窗戶,繞個彎,又走去關了中央空調,把靠大樓戶外的窗戶拉開一條縫。回到座位,他用遙控器打開電視,調到適當音量,換了幾個頻道,最後還是在新聞頻道上停了下來。然後,他點了一根菸,深深地吐出一口煙;曾幾何時,抽菸也成了全民公敵。
亦芙也不高興他抽菸,除了陽台和他的書房,其餘家中的地方都是禁地。起初,他在書房擺了張床,說是晚上在書房做事晚了這樣比較方便,後來他們就真的分房睡了。個性的關係,亦芙的生活作息十分規律,除了星期三和星期五,她會早一點,大概是七點十五分到七點半之間到家以外,其餘的日子她總要在實驗室待到九點半,周末也不例外。生活的細節上,亦芙也有潔癖,尤其男女之間的事情,每次行房前,亦芙總要他先去洗澡,洗完後他的興致不是沒了就是少了一大半,如今,這件事已經不是個問題了。
準備離開研究室時,他先把G硬碟格式化,徹底清除所有資料,然後關上所有窗戶和電視。看看牆上的鐘,五點四十五分,差不多正是時候,他披上大衣,拉高領子,關了電腦,又把辦公室和研究室仔細巡視了一遍,然後離開。
天已經完全黑了,路邊閃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行人沒有預期的多,可能都到信義區或大直了吧。頂著寒風,他疾走到學校旁邊一條巷子裡,三拐兩拐,進到一間學生比較少的西餐廳。挑了靠窗的位置,他點一份沙朗牛排全餐,五分熟,近來牙口已經很差,牛排幾乎咬不動了,所以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能拖的,教書二十幾年,加上當學生的日子,幾幾乎乎就是一輩子了。這時昏暗的巷弄很冷清,幾乎沒有人,讓他生了不在台北市的錯覺。氣定神閒地,他慢慢享用陸續端上來的沙拉、奶油焗馬鈴薯、牛排、明蝦、甜點,每一口都細嚼慢嚥,細細品嚐,彷彿那是他最後的一餐。餐後的飲料是一杯熱拿鐵,他先吸了一小口浮在上層的奶泡,然後小口小口的啜飲,直到他覺得差不多時候到了。最後,他擎起一個盛著琥珀紅餐前酒的高腳杯,盯著杯裡的血色一會兒,然後一飲而盡。
在中正紀念堂轉乘紅線捷運,離開車站時已經快八點了。他彎腰縮脖地轉了幾條街,在一條巷子前稍稍緩了一下腳步,然後在一幢五層樓的公寓門前停下腳步,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開門,躡手躡足慢慢爬到頂樓。推開厚重的鐵門,刺骨的寒風一下子就掃到臉龐,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呵著雙手,走到屋頂。這幢老公寓已經有三十年的歷史,屬於一排連棟公寓中的一棟,每棟公寓的屋頂是完全相通的,可以從一棟公寓上來,再換到另一棟公寓下樓,想來當初這麼設計的目的是為了方便逃生吧。他走到最遠的一棟公寓的樓梯口,確認鐵門還是開著的之後,他回到原來的樓梯口,下到四樓。換了一把鑰匙,開了三段鎖的鐵門,試了一下鐵門後面的木門,果然沒鎖,他鬆了一口氣。亦芙已經到家了。
進到屋內,客廳和臥室的燈都亮著,在當成玄關的走廊換了拖鞋,他走到臥室門口,往室內看了一眼。亦芙身著她冬日愛穿的長睡袍,腳上罩著厚厚的毛襪,安靜地扒在梳妝桌上,如他預期地睡熟了,呼吸和緩均勻,像個孩子。亦芙喜歡喝水,每次回到家總是先喝一杯水,換掉外出服,梳洗一下,再喝點水,然後做點事。他沒有進到臥室,轉回餐廳,拔掉熱水瓶的插頭,捧起熱水瓶到廚房,倒掉裡頭的開水,沖洗了一下,又裝了半壺水,回到餐廳,重新給熱水瓶插上電,然後按了「煮沸」鈕。他突然想到,剛剛的舉動如果讓亦芙看到一定給他嘮叨半天,「放進熱水瓶的水一定要先用瓦斯爐煮沸,再掀開蓋子讓水沸騰三分鐘。」
他慢慢走到臥室的梳妝桌,拿起桌上的馬克杯,看了安睡中的亦芙一眼,幾十年過去了,亦芙並沒有改變太多,他想或許變的是他自己吧。他在浴室倒掉馬克杯裡剩餘的水,順便沖洗一下,再把杯子拿回餐廳裡的茶盤放好。他回到臥室,把亦芙抱到雙人床上,想想有多久沒碰過亦芙的身體了?他慢慢褪去亦芙身上的睡袍和襪子,亦芙的身子突然顫抖了一下,嚇了他一跳,還好亦芙又沈沈睡下。
他為亦芙蓋上棉被,凝視好一會兒,很久沒有這麼仔細端詳亦芙的臉了,終究歲月還是在她的眼角留下了一點點的痕跡。
他走到自己的書房,蹲下從單人床的床腳邊拿出一個玻璃瓶和一條延長線,帶到臥室,在靠牆的系統衣櫃旁停下腳步。衣櫃下的踢腳板有個拉出來的插座,插座上有兩個插頭,其中一個已經插上了立燈,另外一個插頭還空著。他把延長線插上那個空插頭,然後在延長線上插上擺在角落的電暖器的插頭,最後,他為亦芙床上的電毯插上電。然後他暫停所有動作,環顧室內,細細想想是否還漏了什麼沒有,確定一切無誤後,他回到衣櫃旁,拿起玻璃瓶,旋開瓶蓋,小心翼翼地朝插座倒了瓶內的液體,然後把瓶子放進大衣的口袋,點了一根菸,大力吸了幾口,用右手大姆指和中指把菸頭彈到衣櫃插座附近的地方,看見插座的火苗燒著衣櫃後,他迅速把已經熄了的菸蒂放入口袋,離家,上樓,從頂樓另一邊的樓梯離開公寓。繞到公寓的後頭,隱隱約約地看到他的家冒出火光後,他才注意到他忘了扣上大衣的扣子,有股寒意竄上腦際。
樓外一陣冷風襲進辦公室,他打一聲噴嚏,把他從幻想中拉了回來。研究室的電視閃過一個新聞畫面,是一個遊民扒在飯店旁邊的餿水桶,大口吃著桶子裡的廚餘剩菜,他搖搖頭,心想,真是自做孽不可活,換了個政府只怕是更糟吧。然後播報記者說今年景氣翻揚,股匯雙漲,今夜跨年很冷,世界各地氣候災難云云。看一下錶,該離開辦公室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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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把鑰匙插進鐵門的鎖孔時,一管硬物倏地抵住他的腰眼,同時腦後伸過來一隻手臀緊緊勒住他的脖子,讓他一時喘不過氣來。「不准動,也不准叫。開門。」背後一個略顯亢奮的聲音低聲喝道。他被迫轉了幾圈鑰匙,開了鎖。這時後頭伸過來一隻比較纖細的手,拉開鐵門,又扭了幾下鐵門後面木門的喇叭鎖,一個嗓音尖細的女聲說:「門鎖住了。」他感覺他的腰眼又被頂了一下,脖子勒得更緊,現在,他才能用眼角的餘光瞥見勒住他脖子的手臂,雖然隔著黑色的袖子,他還是看得出來這隻手臀算不上孔武有力,但對付他這個老頭子仍是綽綽有餘了。「開門。」背後的聲音命令他。
三人一進到玄關,他就聽到鐵門和木門迅即關上反鎖的聲音。一個身材不算太嬌小的女子身手矯健地拉開了落地窗,借著戶外不甚明亮的街燈,摸著牆壁把玄關、客廳和餐廳的大燈一下子全打開。男子押著他進到客廳,然後一聲喝令:「站住,不要動。」他看不見後頭制住他的人,只見眼前一個女子,不到二十歲,頭戴兔子造型毛帽,穿著翻毛領外套,皮熱褲,過膝及褲的長襪,和短統雪靴,熟練而又俐落地拉開每一個看得見的櫥櫃和抽屜,然後轉進屋子的後頭。當女子搜尋屋子時,他試圖掙脫背後男子的束縛,但男子直接用膝蓋給他的右腰子來一個大拐子,再用腳踹他的後膝蓋彎,痛得他大叫一聲,跪了下來。「找死!」男子狠狠地說,接著他聽到玻璃瓶砸碎的聲音,同時感到他的右太陽穴被重擊了一下,於是一陣暈眩,悶哼了一聲,肢體無力地癱在地板上。「找快點。」他隱約聽到男子有點空洞的聲音飄向屋子的後方。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女子回到客廳的聲音,勉強抬了一下頭,模模糊糊地看見女子的手裡多了一條絲巾、一綑尼龍繩和剪刀。「你們要錢是不是?我口袋褲子裡有兩千塊,你們拿去。家裡沒錢,有電腦數位相機,統統給你們。」他著了慌,口齒不清地從喉嚨裡吐出這些字。「閉嘴,吵死了。」男子說,一邊從他的褲子掏出了紙鈔。「有錢,了不起了,是不是?幹!」男子轉向對著女子說,「把他的臭嘴塞起來。」。女子在他的腦袋旁單膝跪下,把剪刀和尼龍繩拋到男子的腳邊,笑盈盈地扳起他的下巴,然後把絲巾捏成一團擠進他的嘴裡。女子走到男子身旁,拿起剪刀,剪了長長兩段繩子,幫著男子把他雙手反手綁了起來,他扭動身體掙扎著,「幹!死老猴,還不知死活。」男子說著,又捶了他的腦袋一下,然後把他的雙腳紮紮實實地也綑了起來。「要不要運動一下?」男子對著女子說,然後他感到他的全身像個沙包似地任由這一對男女拳打腳踢,幾乎失去知覺。然後,他覺得他的身體似乎稍稍離了地,布袋般被拖行了一段距離,然後甩在一個屋角。是亦芙的臥室,系統衣櫃旁。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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