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螺
然而傷心歸傷心,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即使這個家只剩下她一人,則依舊有做不完的農事和家事,在忙碌中度過每一個日夜晨昏。而每當她進入護龍厝,看到老王的遺照,就彷彿老王還陪伴在他身邊,也因此而讓他更加地想念煙台那個孩子。
可是,當無知的孩子彼時對她的羞辱掠過腦際時,內心的傷痛仍然難以撫平。她不禁搖頭感嘆:「這個夭壽死囝仔,實在真敢死、真可惡!」但天下父母心啊,孩子畢竟是孩子,只要他回來叫她一聲阿母,孰是孰非已不是他們爭論的焦點,她仍然會張開雙臂,緊緊地把他摟進懷裡,然後用她那雙粗糙多皺的手,輕輕地撫撫他的臉,說一聲:「孩子,你可好?阿母好想你喔!」果真如此,所有的誤會或是非對錯,勢將化成繚繞的雲煙,隨風飄到遙遠的天際。接踵而來的,想必就是無可取代的母子深情。但是,世事並非如她想像的那麼簡單,除非孩子已徹底地省悟,並能理解、能體諒父母當年的行為,始有溝通的餘地,否則的話,母子的心結依舊難以解開。
老王「對年」後不久,花螺竟意外地收到一封信,雖然自己不識字,但她還是把它拆開。信封裡除了有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外,還有一張煙台穿著軍裝,佩掛少尉軍階的照片。花螺睜大眼睛,雙手顫抖,轉身就往門外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村公所。
「副村長、副村長,」花螺急促地,把信和照片一起遞給他說:「你快幫我看看,這封信是不是我家煙台寄來的,信裡寫些什麼?快幫我看看,唸給我聽聽。你看,還有一張相片呢!」
「哇,」副村長看過煙台著軍裝、佩軍階的照片時,興奮地說:「恭喜妳啊,花螺,妳家煙台當官了。他不僅是我們村莊的光榮,也是我們這個村子,第一個當官的呢!」
「真的啊?」花螺難掩內心的喜悅,「信裡寫些什麼?快唸給我聽聽,快唸給我聽聽。」
副村長把信展開在眼前,復托了一下眼鏡,低聲地唸著:
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
兒離鄉數載,未曾修書請安,敬請大人諒察是幸。
兒經過多年軍事教育薰陶與歷練,無論身心或心智均已成熟,對以前之種種不當行為感到羞愧。尤以口出惡言頂撞大人,更屬大逆不道,祈請母親大人海涵。
兒已於日前受完陸軍步兵學校候補軍官教育,並正式授予步兵少尉軍階,分發部隊擔任排長,謹此稟告大人,並願以此成果,報答母親養育之恩。
兒將有十天榮譽假,預定近日返鄉省親,攸關兒之近況,見面時再一一向大人稟告。
肅此 敬頌
福安 兒 煙台 敬叩
當副村長唸完煙台的來信,花螺興奮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她冀望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可是孩子在信裡,怎麼沒有隻字片語提起老王呢?實在讓她感到詫異。難道他不知道老王已經死了?還是心中尚存著芥蒂不能釋懷?或許,所有的疑問只是她的臆測,既然孩子心智已成熟,亦已徹底地悔悟,勢必更能接受他們當年違背傳統的不當行為。儘管老王聽不到孩子親口叫他一聲爸,但至少,李家和王府後繼都有人了,這也是她最樂意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