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的身影
在最熱鬧喧嘩的角落,也可能照見安靜的感動。
學期中的大事,學區運動會終於上場了。從各個私下揮汗苦練的角落,挪換成摩拳擦掌互相較勁的場面。擲、跳、跑、……,場內強強滾,場外也不遑多讓。看臺上,學生擠得水洩不通、寸步難行。這邊三五個蹲坐一團玩紙牌,那邊兩三個喧鬧開講。偶爾穿插其間的加油吶喊聲,彷彿課堂上老師發出「注意聽」的督促聲,時時叮嚀著孩子們要專心聽課、用心學習。
坐在看臺上,左右逡巡,靜如處子獨自玩手機、看書的有之,精彩的漫畫書,一疊如山置一旁;動如狡兔你追我逐的有之,視臺階成了十項障礙賽的場地,上躍、下跳、左翻、右遁,精力技藝絕不遜場上的選手。趁機享受口腹之欲的,摃掉一杯500CC的珍珠奶茶,再舔一根甜蜜黏牙的麥芽糖,十元一支的冰淇淋,在這艷陽高照的天氣正好消暑,如果還有肚量可撐船,香噴噴的炸雞,買它一份嚐嚐也不錯。難得有這麼美好的日子,不用枯坐教室聽老師口沫橫飛說教,度日有如世紀之長。那情景好像原本應進教堂聽道並禱告,卻拐彎進了暗巷細弄,豁然驚見整座市場般的清朗與愜意,平白淨賺了一個難得的假日。
在這喧鬧的角落,他來得是如此的安靜,不仔細瞧,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身學校運動服,淨白的方臉上,框著一副眼鏡,右執一根長鋁夾子,左手擒提一個塑膠袋,胸前掛了一個名牌。名牌飄啊晃啊,宛如貪玩的小奴僕,急欲掙脫小主人的繩牽索綑,加入喧鬧的行陣。他低頭撿拾著每一階梯的垃圾,大至被闊綽主人遺棄的半杯飲料,小至掉落滿地的海苔屑。每個被遭到遺棄的孤兒,都難逃他的雙眼,一一被收服至他的塑膠袋裡。認真專注的眼神,彷彿他只是化外之仙路過而已,這十丈滾滾紅塵與他無關,在笑飲一杯人世清泉後,即將離去。他淨得如仙子,好像不染塵世的一絲絲煙塵。走近時,我湊眼仔細辨識名牌上的字,寫著「C區,707呂秉翰」。一個素不相識的國一小男生,比今年剛考完學測的兒子,整整小了五歲,但他沈毅認真的工作態度,在兒子身上卻是嗅聞不到的,即使是擒拿了高倍的放大鏡。
我的鼻頭一陣酸楚,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感動。黑壓壓的嬉鬧孩子群,他與他們一樣,都正值青春年少,同樣有著一顆狂熱愛玩的心,幻著一個翱翔天際的綺想美夢,即使不扮場上競技的選手,也是場外喜愛追逐嬉鬧的頑童,但他卻有著異於一般孩子的成熟與懂事,斂收了貪玩嬉鬧的心,為了場地的整潔乾淨,默默的在盡一已之力。
兩天的場內場外熱鬧煙雲,猶如南柯一夢。場內,幾家歡樂幾家愁,輸贏成敗定江山;場外,逍遙嬉鬧眾生相,忘了今夕是何時。他,像恪守職責的社區巡邏官,一天來回三、五次,每次靜靜的來,又悄悄的走。嬉鬧的孩子們,喝了珍珠奶茶,丟飲料杯,吃了冰棒,擲紙袋,舔了麥芽糖,甩竹籤。逞了口腹之欲,餵飽了肚皮,卻渾然不知垃圾哪裡去了。輪迴轉世簿換我擲判,定說一個是仙,一個是鬼。
不過幾步之遙,卻恍如兩個世界。那邊有若聖殿之堂,正準備隆重的論功行賞,封侯授爵,這邊卻人聲雜沓如市場。倏忽,清空的看臺上,出現了一群學生,有的手擒掃把,有的拘拿笨斗,有的牽提垃圾袋,他們逐列的在清掃看臺。定眼細數,正好十六位,連那穿紅碎花上衣的帶隊老師。原來有十六位呂秉翰,在如是一場競技盛會上,默默的在付出,才讓這場競賽顯得如此的聖潔莊嚴。
期中考才考完,孩子一見我,就是劈頭一問:「老師,什麼時候發考卷?」宛如這回考的是2B鉛筆塗卡的電腦閱卷,他信心滿滿穩操勝券。做事慣常喜歡大鍋大?快炒,不喜留星火餘燼至明日的我,雖然已改好了考卷,但思緒還陷溺在檢討中,只問收穫不問耕耘的催討者,卻已如千軍萬馬蜂擁而至,直叫我不禁要想起看臺上那默默在撿拾垃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