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動的光影
那靈巧的光影,每一天都會靜悄的來,灑脫的離去。
緊密而嘎啦的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急鼕鼕地響在耳際。
毗鄰我房屋的那位不知名的芳鄰又開始家宅改造了,時而敲擊時而電鑽摩挲牆面的催人醒的巨響流傳在四方。上方十樓呢?地主承租給人做為背包客住宿的旅店,此刻工人也大張旗鼓的東敲西打。我呢,安靜地作個讀者,與手上這本書的作者交流,進行一場穿越時空的心靈匯談。
暫時放下吵雜的不適感,嘗試放空自己的想法,轉而著眼於當下的忽動忽靜的交響,那也是一種音樂,隨機卻高低起伏不協調的音樂。
朋友按鈴來找我,我卻無法聽聞。朋友笑我,這麼吵的環境你還靜得下來看書寫字。其實,有時候也會暗自讚許自己的靜定修為,哪怕對門的公寓正在裝修動工,哪怕電鑽的高亢而擾人清靜的鑽動聲,實在使常人受不了,大部份的時光,我一樣可以不動如山,悠閒看書,或發呆。
長年住在大廈,對鄰居最鮮明的印象,就是一扇銅色的鐵門打開或閉合的卡嚓聲,還有,深夜有人回家的硬鞋底聲或高跟鞋的敲地聲,插進鑰匙的回音,旋即淹沒在窗外過往車陣人流裡。唯一有機會往陌生人家裡探一探頭,像個偵探般東觀西望的觀望,就是有人的家裡在改裝,任大門敞開以方便材料人員進出。
事實上,也一直沒弄清楚,去年裡到底有幾家新遷入,幾家已遷出。整修了門面的砰砰碰碰聲、電鑽聲交錯著鳥鳴聲、貓咪的喵喵聲,一個春夏就過去了。公寓裡的受想行識倒也不是沒有驚喜,有一天清晨昏懵醒來,迷迷糊糊中瞥見了牆上輕盈跳動的光影,正好奇這不請自來的陽光訪客。看它究竟從何而來,才發現同樓層正對面的人家,在臨窗的陽台上添置了一層弧形的塑膠鋧鋼條遮陽板。
對尋常人家而言,遮陽板只不過是個將透射進的陽光阻擋在外,讓它在屋外流連而不要入增添人們的悶熱感。遮陽板對有藝術遐想或浪漫氣息的人們就不只是這樣,那樣四方板子總可以在陽光強勢侵入時創造一些光與影的美感。例如,樓上人家一澆花灑水,落在樓下人家的遮陽板上,立即有了千軍萬馬的磅礡氣勢。頭一兩次,誤以為暴雨將至,近瞧,才明白原來是樓上人家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灑水組曲。
水滴成列成隊的滴落在遮陽板製造出的水舞,沿階而下,織就出一張細密而溫潤的網。在網下看書,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別有一番意思。
遮陽板還有折射陽光、租借時間的功能。
曾經有幾年居住在傳統的平房建築,單門獨棟的超寬敞空間,讓居住頓時成為一種奢侈的享受。搬走時最依依不捨的,卻是午後陽光灑在餐廳牆上的樹影婆娑,還有遊走在虛與實、光與影、浮動與靜止之間的時間。對於建築,我沒有特別的知識,也沒有強烈興趣,只是一座倚樹而立的平房,讓我迷戀起白牆,著迷著光影,思索著時間的叮叮噹噹悠悠揚揚。
搬到新居後,還是期望有那麼一時半刻的綽約光影,能恰好依時地落在房間的牆上。除上對床而視的王羲之的蘭亭序匾額,減約不必要的傢俱,讓白色牆面不再被掩蓋,迎清風明月,待無影之影。有一種幸福在虛實之中,有一種富有的清貧之中,有一種喜悅在等待時光之中。
而這回的新驚喜,也讓我的客廳有了不同的面貌。透過鄰居遮陽板折射進入客廳的光影,沒落在藤椅書櫃之間,恰巧坐落在吊掛著掛著時鍾的牆邊,好一個有意無意的光陰寓言。古人鑿壁取光,我則是人在家中坐,光從對門的遮陽板就迎窗而入,這不也算是一種詩意的雲影天光嗎?
陽光燦爛時,小小的客廳好似一座澄清明淨的水池,池底池面上浮晃著光之漩渦,無聲的喧嘩,格外感動。晦暗之日,連光影都有了憂鬱的氛圍,靜謐而溫柔,捲廉而倚。若是細觀,有時光影捲縮如貓,有時飛躍如麻雀,有時而悠遊的魚兒。在四季不分明的台灣,春去秋來,日升日落,我們很難感受到那細微的時間差異,精敏的空間挪動。只是,我很幸運,在我的斗室裡,日夜地在白牆上映現著時光嬗替的輪迴。
那靈巧的光影,每一天都會靜悄的來,灑脫的離去,只是它在轉瞬間舞動生成的光影,竟投影在我的波心─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