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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甜仔

發布日期:
作者: 丘愛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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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中山大學生物系第二屆的,生物系十分年輕,老師們平均年齡不到四十,系主任、教師、助教全都是師大生物系的校友。來這裡讀書,許多制度都尚未搞定,也不知道新學期開些什麼課,只能且戰且走,一切隨緣。
校園在西子灣風景區內,宿舍在半山腰上,除非有機車,什麼地方也去不了。一早起來,在各教室上課,或圖書館坐坐,或山上四處走走,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到餐廳吃飯。吃飽喝足,躺在宿舍頂樓,看遠山近草,看風卷起一股極細的海沙,看鹹蛋黃日落,三不五時傳來船鳴聲,日子過成這樣,和神仙差不到那裡去。
媽媽對我的未來比較擔憂,她先是關心我有沒有男朋友,問多了,覺得沒什麼指望,又開始擔心工作。她問:
「生物系到底學些什麼?生物系的學生,畢業後都找什麼工作?」
我說目前為止,我們系上還沒有人畢業,所以不知道畢業後做些什麼。至於系上開的課,從植物分類學到高等脊椎動物都有,也很難說的清楚生物系到底學些什麼。
媽媽一聽到「植物學分類學」,馬上忘了我的將來,開始叨叨絮絮地說起表哥的事情。
她說,前幾天阿姨打電話來,說她兒子,就是我表哥,行軍時中了暑,送到三總,說是腎衰竭,人已經沒效,拖時間而已。
我很驚訝,原來中暑也有致命的危險。媽媽接著說: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腰子痛,我家窮,沒錢看醫生,妳外公就去山上採草藥,印象中好像是吃烏甜子治好的。妳們生物系的對植物比較有研究,妳去幫我查一查,烏甜仔可不可以治腎病。」
我勸她千萬不可踩這蹚混水,這年頭什麼樣的人都有,弄的不好,人家會告妳謀殺。
媽媽說:「只不過查個資料,被妳講的那麼誇張!」
我不理她,她自顧自地說:「救人一命,功德無量。」過了一會,又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最後嘆口氣說:「現代人真是越來越冷漠。」
我知道我媽的脾氣,每次她想幫助別人,一定拉我下水,我不贊同,她就在我耳朵旁邊嗡嗡叫,最後一定推導出「養兒無用」的結論,沒完沒了。為求耳根清淨,我敷衍她說:
「我開學後去問劉教授,他對植物很內行,一定知道烏甜仔能不能治腎病,現在我要看電視。」
媽媽一聽到「劉教授」三個字,馬上興奮的不得了,興沖沖打電話給阿姨說:
「有救了!丘愛霖說他們學校有一個劉教授對烏甜仔很有研究,她馬上幫妳問。」
原本我只是應付一下,看她講的嘴角全泡,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隔天,我提早回到學校,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到研究室找人,狗屎運真好,劉教授不但在,而且不忙,看到我,眼睛笑成一條線說: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何貴事?」
我把表哥生病的事告訴他,又說,這學期的專題研究,想找他當指導老師,話還沒說完,教授說:
「做學問要按部就班,妳先去修植物分類學,其它的細節,我們以後再談。」
植物分類學是依照林奈氏的二名法,用拉丁文替植物取名字。拉丁文和英文差不多,只是生字很長,差不多是英文的五倍。我有一個專長,就是特別會死背,而且,越無聊的東西,越是背的滾瓜爛熟,背生字對我一點威脅也沒有。問題是拉丁文要怎麼發音?沒人知道。有一個僑生,他的拉丁文,和李前總統的英文一樣有日文腔,另一位同學的拉丁文,竟然有點台灣國語,就連劉教授本人,同一個生字,今天唸的,和昨天唸的也完全不同,大家愛怎麼唸,就怎麼唸,書同文,語不同音。但是沒關係,考試寫的出來就好。
沒多久,我媽又開始追問烏甜仔的事。
我告訴她:「我現在在學拉丁文。」
她有點不爽說:「叫妳問一個烏甜仔,妳跑去學拉丁文做什麼?」
秀才遇到兵,還是想辦法敷衍要緊。我說:
「妳等我一下,我去圖書館借一本《本草綱目》,查到馬上告訴妳。」
這本書真的很不好查,因為沒有目錄,所以不論查什麼資料,都像大海撈針一樣,必需一頁頁慢慢找,查了三個多小時,才找到烏甜仔歸於<隰草類>,心裡納悶著:烏甜為什麼是隰草類呢?實在不通。看插圖,很抽象,像警察公佈的通緝犯素描,每張看起來都大同小異。再看內容,全部是文言文,一半用猜的,另一半完全看不懂,比拉丁文還不知所云。
唸生物的人有一個特點,凡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就開始亂吃。吃的最多的,是祖師爺神農氏,他老人家總共吃了一百種草藥,居然一點事也沒有。我們這一行的想要出人頭地,先決條件,八字要重,命薄的,很可能吃一次就抽中簽王,嗚呼哀哉。第二名是我們的系主任趙大衛博士,他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時主修絛蟲,蟲不夠,他就吞下九顆絛蟲卵,七七四十九天後,服用某種驅蟲藥,把成蟲打出體外。目前為止,主任只排出八隻成蟲,最後一尾,去向不明,大概在「趙大衛」的腸子裡變成「足大尾」。第三名是我本人,我比較卒仔,沒膽先讓自己敗腎,再吃烏甜仔治療,只敢單吃,再觀察此草有無利尿功能。若能利尿,表示八字已經買筆,若完全不起作用,按照推理,大概沒什麼療效。
烏甜仔雖然市場有賣,但我很惜福,寧可自己採集。校園的烏甜子又多又肥,隨手一拔,就得一大袋,置於壼中熬煮,放涼後,五百西西咕嚕咕嚕下肚。一小時,沒反應。二小時,沒效。三小時,頭有點昏,大概是中暑,瞇一下,睡的真舒服,睜開眼差點嚇死,我的媽啊,這裡是急診室!
我的媽說:「我才被妳嚇死,妳導師打電話來,說妳食物中毒昏迷不醒,妳吃了什麼鬼東西?」
我說:「吃什麼鬼東西?正是吃了烏甜仔!」
我媽說:「黑白講,烏甜仔市場多的是,一把二十,三把五十,我吃的翻過去都沒事,怎麼妳一吃就中毒?」
我說:「茶壼裡還剩一點,妳要不要喝喝看?」
她不敢喝,先數落我不孝,自己中毒還要老媽喝,又說沒病的人喝太多,或許會引起中毒,但適量地喝,以毒攻毒,負負得正,毒藥也能變解藥!
她還引經據典說:
「比如說,農民曆最後有一張食物相剋表,麵線剋田螺,解藥正是雞屎白,平常人沒事吃雞屎,當然會拉肚子,但對中毒的人來說,雞屎就變成解藥。」
我聽了差點吐血說:「那個相剋表是騙人的啦!我也記得上面有寫,白飯和守宮屎相剋,有誰吃飯配守宮屎啊!」
我媽還嘴硬,說以前的人習慣和我們不一樣。不過,看到我中毒,她對烏甜仔的信心明顯動搖,馬上打電話給阿姨,再三叮嚀,千萬不能給表哥吃草藥。
我把中毒的事向劉教授報告,保證自己絕對沒有誤食毒草。可是,為什麼別人吃烏甜仔一點事也沒有,而我卻中毒了呢?
教授說對我的觀察力有信心,一定不會誤食,他笑咪咪地說:
「不過,妳有沒吃到未成熟的果實?青色的,小小一顆的那種?」
「有啊,而且吃了很多。」
「哎呀!同學,青色的果實有毒,那個是會吃死人的!」
我大為訝異說:「可是書上沒說有毒啊!」
教授說:「才怪,人家李時珍一定寫的很清楚。」
我馬上從包包裡拿出一本《本草綱目》,翻到第十六篇:龍葵,又名苦葵、烏甜仔……其味苦、微甘、寒、滑、無毒!
教授馬上改口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而且就算《本草綱目》上沒寫,《台灣植物誌》上一定有註明。」
他翻給我看,果然,白紙黑字:龍葵,又名烏甜仔,未成熟青果,有毒!
中毒事件過沒幾天,媽媽打電話來,說表哥走了,要我陪她去殯儀館走一趟。見到阿姨,聊了一會兒,媽媽問她:
「妳後來有沒有給他吃草藥?」
阿姨說有,才吃了三帖,人就走了。
我媽說:「醫生不是說絕對不能吃草藥的嗎?為什麼還是給他吃呢?」
阿姨語重心長的說:「早點吃就沒事了,我很後悔沒有當機立斷,吃的太晚,失去治療的黃金時機。」
有沒有搞錯!言下之意,表哥的不治,是因為我媽的阻撓,害他草藥吃的太晚。
我媽居然還說:「我也很後悔當初沒有支持妳。」
阿姨突然把矛頭指向我說:
「妳們這些有讀書的,應該好好做研究,救人第一,要不然書讀這麼多要幹嘛?」
哇咧,我是生物系的,又不是醫學系的,救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正想辯解,媽媽一直以眼示意,要我少說兩句。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碎碎唸:「就叫妳不要管閒事,看吧!吃悶虧了吧!」
我媽淡淡的說:「妳也中毒過,人平安就好,讓人家講兩句,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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