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謝煥儒老師兩三事
2007年7月23日,台大植病系副教授謝煥儒,在河濱公園遭毒癮發作的更生人用棍棒打死。看到電視新聞後,我立刻打手機問A君,謝煥儒老師就是「捏背老師」嗎?A君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了一跳,趕忙跑回系上打探發生什麼事。
A君在台大植病系,從大學部一路唸到博士班,除了當兵,其它的日子都在這裡渡過,前後共計十五年。每當提起謝老師,我們都是稱他為「捏背老師」。捏背,就是推拿、按摩之意。廣義來說,一切民俗療法,皆被我們稱為「捏背」。
台大農學院的學生,依規定必需做田間實習,搖筆桿的拿鋤頭,時常受不了烈日當頭,中暑的人相當多。我常見到謝老師在研究室替學生刮痧,謝老師酷愛古典樂,研究室設有高級音響,在貝多芬命運交響曲中拍痧拔罐、泡腳理筋,雖然有點不搭,仔細想想,這真是集東西方智慧的菁華,中學為用,西學也為用,實在非常天才。
我和謝老師緣起於吃。當時我在台大獸醫系當研究助理,每次去植病系找A君,都巧遇謝老師帶一群學生吃中飯。老師叫我一起去,我有點不好意思,謝老師笑咪咪說:「和老師沒什麼好客氣。」恭敬不如從命,浩浩蕩蕩,和大夥一同吃飯去。食客中什麼樣的人都有,有一個戲劇系的學生,演話劇需要鋤頭來農學院借用,路過謝老師研究室,老師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叫他一起吃飯。那位仁兄感慨地說:
「借東西居然還有飯吃,還是農學院有人情味!」
午飯的地點時常在公館的金雞園,夥計拿菜單來,我打開菜單,正在考慮要點什麼餐點時,謝老師冷不防說:「每個人一份快餐。」剛開始有點不解,後來混了十來次飯,每次皆是謝老師替大家決定吃些什麼,這習慣和我老爸一模一樣。謝老師出事後,警方交給師母的遺物中有一張發票,謝老師買了麥片、果汁。謝老師生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為孩子張羅早餐。
A君考了無數次博士班,考前需要推薦函,就去找謝老師幫忙。A君考了幾次博士班,謝老師就寫了幾次推荐函,而且每次都笑呵呵的說:
「這次一定成功!」
A君說,其它老師在寫第二次推薦函時,皆委婉的勸他去考高普考,或考教育學分班,或者轉行。一言以蔽之,沒有人看好A君的學術能力,只有謝老師力挺到底,不離不棄,還說鼓勵A君說:
「我相信你是大器晚成的人,更何況唸植病最重要的是毅力,不是智商。」
A君考上博士班後,立刻向謝老師報佳音,老師非常高興,他一高興,又開始請人吃飯。他一年到底花多少錢請學生吃飯?
我問A君在植病系這麼久,謝老師教給他的東西中,什麼令他印象最深刻?他說謝老師提過,植病的存在是因為農業。我不解,A君補充解釋,謝老師說過:
「自然界裡,本來沒有植物病蟲害的問題。植物會生病,其實是因為人。在野外,植物雜七雜八,其中一株生病了,問題不大。人類在一塊土地上,大量種植同一種作物,叫植物們排排站好,其中一株得了病,其它的植物接二連三都得病,這才是問題。植病要醫治的不是植物,而是人心。」
電視新聞播出謝老師的夫人-我們稱她師母,選擇原諒的新聞,當時我所想的是:當手無寸鐵,毫無反抗能力的謝老師,面對兇手無情的拳打腳踢,當他倒下前一刻,對世界最後的凝視,他在想什麼?
謝老師的告別式上,師母送給參加的人一本《生死皆自在》,書面上寫了一段話:遠去的親人已如一只飄揚的風箏,假如有一根線把它位住了,這個風箏就會一直掙扎;祝褔它,放下它,就讓風箏自在地飄到它該落地的地方。
捏背老師,還記得上次吃飯,您突然當眾宣布:
「有一天我老了,時候到了,我要背一個包包,往山的深處走去。走著走著,走到走不動時就倒下,塵歸塵,土歸土。」
當時我一點感應也沒有,嘻皮笑臉胡說八道說:
「老師啊,我會看相,您會活的很老、很老,等您時候到的那天,已經老的沒辦法爬山嚕。」
捏背老師,現在的您,落腳在那一座山谷?有人陪您一起吃飯嗎?如果不嫌棄,一起吃個便飯吧!當然不是我親自下廚,是金雞園的快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