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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物語(七)

發布日期:
作者: 陌上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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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圃阿伯夫婦
二○○四年尾,我在居住地高雄因腦出血意外路倒,經路人相救送醫,術後返鄉養病,與故鄉睽違三十餘載,不料,竟然是在這種情狀下再度與故鄉續前緣。
鄉居的日子,每天清晨散步,必經過阿伯夫婦的菜圃,不論我多早,總是早不過他們,每當我的腳步踏臨阿伯菜圃旁側的產業道路,他們已經在菜壟間摘取準備載到市場販賣的青菜。
每次和老伯照面,我們都會互相招呼,開始時雙方只是靦腆小聲的用客家話道聲:「早!」,然後我邁步向前繼續散步;阿伯則埋頭忙著手中活兒。
日子一久,和阿伯相熟了,我們之間的招呼聲也越來越宏亮,甚至雙方都會舉起手來搖晃招呼著。有時我散步遲來,錯失了和阿伯見面的機會,翌日再見面阿伯準要問:「昨天怎麼沒散步?」。
我和阿伯的友誼就在晨間野地建立了起來,有一次,竟然連續數日不見阿伯夫婦蹤影,害我擔心了好幾天,後來才曉得原來他們連袂到北港進香去了。
偶而,我也會停步和阿伯聊天:
「阿伯,每朝唇(早晨)都說早、按煞猛(努力)作shie(工作)喔!」
「冇(沒)法度喔!冇早,做冇食喔!」
有時我也會問些現實問題:
「阿伯,一年的收成夠生活吧?」
「要富足冇啦!要餓死也不會,看天公伯食飯囉!冇煞猛!」阿伯樂天知命的回答。
阿伯夫婦一搭一檔在菜圃裡勤奮工作著,阿伯姆負責踩著三輪車將菜送到市場,通常沿路叫賣尚未到達市場菜已售罄。而阿伯除了摘取蔬菜,還負責綁好一把一把青菜,拿到旁邊的圳溝洗滌,尤其冬天圳水冰冷,他總是搶著做這份工作,阿伯雖然嘴裡不說,但他對阿伯姆的呵護,看在我眼哩,深深觸動我心;令我感動,從阿伯姆滿足的臉容,不難看出她已然感受到了老伴的體貼、溫馨之情。
阿伯夫婦認真生活、勤奮作息、堅持不歇的精神給了我莫大啟示,他們自然流露的生命哲學,讓我不禁對阿伯夫婦肅然起敬。
去年冬天再度返鄉居住,聽母親說菜圃的阿伯姆已經往生,而現在阿伯也由於年歲大了,從此在家頤養天年,每回散步行過阿伯菜圃,再也不見阿伯夫婦彎腰耕種的身影。想起從前遠遠便和阿伯夫婦互相招喚的情景,陡然間,讓我不勝唏噓!不禁喃喃自語:「難道我和阿伯夫婦的情緣就此劃下句點?」
庭前小菜圃
弟弟購置的新居位於小鎮山前,環境優雅、寧謐,由於位處邊間,多了一塊畸零地,剛好可以多放一輛汽車,因此也就比鄰居貴了十餘萬。庭前十公尺處有一片果樹林,樹上住著兩隻松鼠,牠們不時會跑出來散步,偶而也會順著電線爬行到對面山林去覓食,其動作之伶俐令人嘆為觀止!現代都市裡要想發現松鼠足跡已不可得,而小學一年級的小侄子,則比其他都市小孩更幸運,那兩隻小松鼠經常在他眼前嬉戲、玩耍。
靠近路邊的草地有一方土質肥沃的小小泥地,一向有種菜習慣的母親,在入住新居後猶如發現新天地般,興奮地打電話給當時在高雄的我,說她今後又可以在那兒種菜了!
如今,回到故鄉小住,竟然發現屋前小泥地上,果真被母親開闢成一方小園圃,上面菜種不多,皆為易生易長的如:番薯葉、七層塔(亦即「九層塔」)還有青蔥與龍鬚菜。另外,角落邊緣則長了一株小小木瓜樹,母親說那是她用木瓜籽栽種的,回來後,我眼見它一天天長高、變壯,一種參與木瓜樹成長的喜悅油然而生!從而驗證天地宇宙間時間確實的流逝。
雖然,只是小小一撮泥地,但母親卻用心栽培,一如當年生下我們四兄弟,在困苦的環境中將我們拉拔長大、成人,那樣的艱辛、執著!
看著自己親手栽植的菜一天天長大,母親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三弟個性耿直;或者是不捨母親的勞累吧?見到母親不管颳風、日曬,都要蹲在她那小小菜圃間拔草、施肥、灌溉,弟弟大聲說母親:「要吃青菜不會到市場去買啊!幹嘛種得那麼辛苦?」
當母親向我訴說她所受到的委曲時,我勸解說:
「他是不捨您這樣辛苦的種菜,怕您累壞了身體吧!」
母親仍然忿忿不平的說:
「我種菜就等於在運動健身,他懂甚麼啊!」
眼看著母親的小小一方菜圃,每一株菜都綠意盎然,也因此讓我深層感受生命的奧妙,這是過往都市生活無法感受的心得。
尤其,母親那一點一滴辛勤的耕耘,更讓我深刻體會她從年輕迄今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目睹母親那在歲月遞嬗下逐漸老去的容顏,我不禁泫然!
鄉愁的滋味
街上有家每個離鄉遊子回鄉探親時都必須光顧的美食店,店名很鄉土,就叫「阿蘭姐的店」,店裡有炒米粉、炒麵、水晶餃以及各式湯頭。
「阿蘭姐的店」坐落在一排已有一甲子歲月的老式建築中間,看似不甚起眼的店面,卻是每天高朋滿座,甚至還得排隊等候。相同的料理,隔不遠的一家攤位則門可羅雀,倆相對照形成強烈對比!
其實,這家故鄉有名的美食店,初創迄今已歷經三代,自其祖上開始即以客家庄著名的米粉為其主要商品,也因此,鄉人皆以「三代的」稱呼。據阿蘭姊說,當初其祖先們只是為了養家餬口,在身無一技之長且家無恆產的困境下,選擇了這個不需巨資的行業營生。就是靠著家族的堅持與打拚,延續至今終於讓原本只是鄉人三餐之外的點心,成為地方特殊美食,甚至揚名各地。更難能可貴的,「阿蘭姐的店」裡的每一項美食,早已成為故鄉每一位異鄉遊子共同的懷念與記憶!
「阿蘭姐」是店裡的大家長,早在五十幾年前,我還是孩童的時代,她就挑著擔子賣炒米粉、炒麵以及豬血湯。那時候,我們這群小蘿波頭只要聽到阿蘭姐的叫賣聲,大多會拋下正在進行中的遊戲爭相回家向父母要錢買點心。而,當時屬於一級貧戶的我們兄弟幾個,多半只能圍在童伴身邊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偶爾,出外營生的阿嬤剛好回家,我們才得以大快朵頤一番。因此,阿蘭姐擔子裡的美食自然成為我們長大以後的美好記憶!
那份美好記憶,甚至延伸到我們長大成人,離鄉背井出外求學或謀生之時。幾乎每個返鄉探親的鄉里子弟,在故鄉逗留的日子,絕大多數都會前往已經坐落現址的「阿蘭姐的店」一解鄉愁;並解嘴饞。
即使我那在外地出生的女兒,小時候她阿公第一次帶她來吃米粉炒之後,便鍾情「阿蘭姐的店」迄今,以致在居住地工作時,總要趁機向朋輩宣傳那一份屬於她的童年美好記憶!女兒自此傳承了我的鄉愁滋味。
腳印
山徑上,明顯的腳印,往樹林深處延伸而去,在腳印開始處往裡探看,「林深不知處?」不知那些腳印的終點在何處?
這荒郊野外的腳印,讓我想起:也是在這個山城發生的久遠傳說…。
當年,原住民和平地住民互爭領地,大小戰役因而經常不斷。有一位擅謀略的隘勇(台灣墾荒時期民間組織的自衛隊員)頭子,在一次對付山地原住民的戰役中,使出一記「痾屎嚇番」的奇招!
那位頭子,利用山中盛產的香蕉,拌合著蒸熟的糯米,然後用中空的竹筒,推擠出一堆堆狀如「屎」的香蕉糯米糰,旁邊還有只進不出的巨大腳印,在原住民出入處所佈置妥當。
翌日,山中原住民出草前,發現那一坨坨的巨大「屎堆」。於是,據此研判敵軍有巨人助陣,遂取消了該次出草的行動,雙方因此免去一場爭戰。這是老一輩山城人耳熟能詳「痾屎嚇番」的故事。
眼前小徑凌亂的腳印,當然不是巨人的腳印,看得出來:男男女女的腳印俱全。而,這些腳印在小徑烙下痕跡之時,似乎無意中,也洩漏出引人遐思的浪漫情懷!
菜市
山城小鎮眷村最多的那個年代,是菜市的全盛時期,這一條狹窄的街巷,竟要容納不下二十個攤位!這處市集,成為鎮民口中的「小菜市」,雖說沒有大市場的繁榮;卻也有熱鬧的人潮,擠在此買菜、購物。
只要住宅群聚之處,必定會有「菜市」的存在,這是台灣各地共同的生活文化。
小鎮人口流失之後,小菜市的生意逐漸式微,只剩三、四攤位還在苦守「寒窯」繼續營生。附近居民平常餐飲菜色簡單,大都就近到「小菜市」採買;母親也是常客。今年八十二歲的母親,經常揹著她的環保袋到「小菜市」買菜。
「小菜市」的菜色不是非常齊全,但,只要熟客前一天向他們「注文」(預定),總是有求必應。
也就難怪:母親即使家中臨時有客,也總是老神在在!她和「小菜市」攤商們,早已建立良好的關係。
然而,日漸沒落的「小菜市」,到底還能撐持多久?現代年輕一輩的消費習慣全然改變,大賣場及便利商店林立,小小攤商已經失去商機,或許再不久,「小菜市」即將如眷村那樣消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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