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
在一個天氣冷而晦暗的下午,一向足不出戶的儒者曾天宇在畫室裡拿著一張家庭和樂的相片在畫畫,由於生活的缺乏和對繪圖技巧的專注,他的寫實畫作有一定的成就,開了幾次展覽,地方上也有些聽聞,可是就我的觀點來看,缺乏了些生命力。可是他的學問是不能懷疑的,事實上,他的音響正同時播放著美學家蔣勳的講座〈美的沉思〉,談著沈從文的小說《丈夫》。
那是一個發生在湖南湘江的故事,一些窮苦人家沒有土地,在湘江旁水淺的地方築起用木頭架起來高腳的房子,稱為吊腳樓,平時有乘船運貨的水手來往湘江,久而久之,吊腳樓裡許多婦女為了賺取生活的費用,成為可供水手發洩性欲的娼妓。沈從文描寫沿江的山水是那樣的優美,女人為吸引船員注意,在看得到的地方將臉擦上白粉,梳著長長的秀髮,一派詩情畫意,進行的卻是如此不堪的妓女與嫖客的勾當。
天宇聽到這樣的事,腦袋裡閃過的是那些「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古訓,心想怎麼貧窮會讓人墮落到這種地步,竟是自願出賣肉體換來幾頓溫飽,但是那些水手也實在可鄙,用那幾個臭錢污辱與踐踏別人的人格。
天宇看著自己筆下的幸福家庭,心想現在環境真的是好多了,手裡拿著的參考相片是朋友三代同堂的全家福,他們拍攝的地方是自家豪華的別墅,穿的是美麗時髦的衣裳,都露出滿意的笑容。與沈從文筆下的窮人過著截然不同的日子。
但是他在仔細端詳這張相片時,看著中央那個頭髮已白,面露慈祥笑容,穿著暗褐色名牌大衣的老人時,突然想起一次一起吃飯,正當酒酣耳熱之際,他說出在廈門有個老相好,每次過去時,她的老公都騎著腳踏車載她來陪自己,那時的笑容既邪惡又猥瑣,天宇不禁將湘江吊腳樓裡的嫖客和這老人的嘴臉重疊了,感到不勝唏噓。
蔣勳繼續述說,有一天,一個女人的丈夫從鄉下來到吊腳樓,那女人給了他這些日子出賣皮肉得來的錢,正在話家常,聽到有人大呼小叫地來,原來是女人熟識的嫖客來了,於是她叫丈夫暫時躲躲,自己和那水手又做了一次性交易,那水手走後,她很高興地對丈夫說,又多賺了一點錢,可以讓丈夫多帶一點回去了,畢竟家裡還有老人和小孩,那麼多口人,還要生活。
聽到這裡,天宇感到悲哀起來,貞潔是每個女人最重要的,哪個願意給自己不愛的人,且又當著丈夫的面呢?但是沈從文小說中的女人,出賣了自己的身體,不是為了自己要錢去享樂,也不像報上講的援交妹為了買名牌商品,而是為了養活家人,這使得她的行為成為一種犧牲,儘管她已經是個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她仍覺得活下去是值得的,因為一家人都能因為她存活下來了。
然而,天宇的儒家思想,不能讓他合理化女人賣春這種事,不過寄予了些許同情罷了,也許民間寧可接受「好死不如賴活著」。他被這個顯然關乎道德,卻又讓人對教條感到懷疑的小說,弄得有些心煩意亂,停下了畫筆,他越來越發覺那相片中的老人看著嘔心,彷彿看到他扔給那牽著老舊腳踏車的可憐男人幾張鈔票,摟抱著他的老相好進屋,而那男人,卻是她的丈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