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情感真摯動人的親情詩──以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為例

發布日期:
作者: 須文蔚。
點閱率:2,251

我總以為好詩只有一個關鍵:情感真摯。
文學從來就不應當以政治、道德的「正」與「邪」來取捨,與《詩經》所強調的「發抒真情」是兩回事。孔子在《論語》中就談過寫詩的動機與過程:「興於詩!」清姚際恒《詩經通論·詩經論旨》:「興者,但借物以起興,不必與正意相關也。」如果進一步考究讀者的反映,「興」可以進一步討論詩人如何藉由真情引發讀者的真情。
討論張國治的詩作,往往會受到他多才多藝的創作類型所影響,忽略了觀察他作品中濃厚的抒情成分,特別以他一系列親情詩,情感真摯,絕對不容忽視。
寫父親、母親並不容易,因為歷來許多詩人以孺慕之情,藉由各種精彩的意象來歌詠母愛的偉大,最為著名的詩作莫如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短短六句「小律」,透過遊子身上的一針一線,歌讚母愛。於是針線固定了無數詩人的視野與修辭,清代詩人周壽昌〈曬舊衣〉一詩:「卅載綈袍檢尚存,領襟雖破卻餘溫。重縫不忍輕移拆,上有慈母舊線痕。」就是一個好例子。當讀到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兩首詩,以錄影帶和記憶卡,追溯自己血緣,確實讓人耳目一新。
在〈母帶〉一詩中,詩人描寫在癌症病房中的父親,端詳著孫子,透過回憶比對三代人的形貌與成長歷程,究竟「母帶」指的是,現實存在的家庭錄影,儲存在膠卷、影帶或CD-ROM?詩人很快告訴讀者:
收藏我的青春年少
他是母帶、膠卷
他收集我、典藏我
青春的叛逆、頂撞,以及
我以前不能理解他的沉默
他偶而倒敘,但沒有亂碼
原來「母帶」就是父親的身體與記憶。張國治用交錯的時間敘事,既寫父親的急救,也從握緊父親手掌,從膚觸與皺紋,對比出父子生涯的差異,年齡的差別,他以意識流的手法,進一步道出:
如同他以年齡試探我衰弱的內心
那一天,陽光出來
夕陽黃燦燦,餘暉美好無限
他倚病床靠窗斜躺,為兒子
摺紙鶴、塗鴉、寫字,我體會眼前
我也是孩子的母帶,用詩錄像
突然把場景跳離急救的環境,用淡雅、澄淨的手法,呈現出祖孫三人代代傳承,微妙的基因、情感與青春的複製過程。
《母帶》一詩挑戰了讀者對於性別僵化的認知,傳統上,親情的綿延往往附著在母性的角色,連原始的拍攝記錄影帶,都會冠以女性職稱的「母帶」。就可以知道縱使如西奧多.坎柏(Theodore Kemper )主張,應當用較複雜的「社會-生理-社會」的性別模式,重新討論性別的關係與社會的文化發展,不應當用生理因果加諸在男女的社會關係上,但是多半的臺灣父親,大概很少會用張國治抒情的語調,「僭越」地爭奪血緣上的母性地位。正因為如是挑釁的聲音,也使得男性詩人以細密的意象討論三代人之間的身體關係時,透露出的張力與情感是很新奇與生動的,詩末對於死亡帶走所有的記憶,無法拷貝、無法複製的青春年少,更讓人痛徹心肺。
張國治另一首哀悼母親的〈你是我1G的記憶卡〉在譬喻上,把錄影帶轉為更先進的「記憶卡」,確實相當新奇。現代人用快閃記憶卡來儲存照片、影片或文件,已經是很日常的經驗了,1GB代表1024MB的容量,如果一張圖片在1MB左右的話,一張通稱1G的記憶卡,可以儲存高達一千張的照片,容量不可說不小。張國治在詩的開頭說:
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
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
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
不忍前進,後退
詩人用非常謹慎的態度處理母親的遺容,表面上看來是在利用影像處理軟體編修遺照,那麼一張照片,又何需要一張容量那麼大的記憶卡?
張國治很快就解答了讀者的疑慮,原來母親的遺容指的是所有關於媽媽的回憶,雖然死亡會在時光中刪去我們的回憶,但詩人堅定地:「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不忍前進,後退。」更打算在未來的時光中複製與燒錄母親的愛,用來對抗死亡的威脅。
讀張國治的親情詩,在現實生活中,在現代科技的器物裡,尋找託寓親情的記憶,是很年少的思維,也有極其真摯的情感。明代文學家李贄曾經說過:「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於童心焉者也。」張國治的「童心」,就是他對父、母親的真心,出於自然的真摯感情,也使得他的兩首親情詩有著動人與經典的意義。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