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人生苦旅之童少篇章

發布日期:
作者: 陌上塵。
點閱率:980

第一章:私生歲月
 一九五一年,我的媽媽才十九歲,那一年,她和一個有婦之夫發展出一段辦公室戀情,而生下了我,從此,世間又一個「私生子」哇哇落地,那是一九五二年冬天發生的事。
我出生時,外公正在蒸年糕;準備過年,據算命先生說,我是踩著七十二地煞來出世的,又說,如果我再晚幾個鐘頭來報到,那我一生的命運將從此飛黃騰達。不過,不管我何時出世;命運如何改變,唯一改變不了的就是我「私生子」的身分。
我的故鄉是位於台中以北;新竹以南的一個山城小鎮──苗栗,根據媽媽的描述:當我呱呱落地的剎那,最高興的,莫過於我的外公、外婆。媽媽是養女,生身父母則是外婆的表兄嫂,被抱養過繼的媽媽,由於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因此,從小就一直被溺愛著,這是否也間接造成媽媽成為未婚媽媽的原因?我至今仍不曾問過媽媽。
也許真的是踩著七十二地煞來出世吧!我這一生中還真是命途多舛,媽媽生下我沒多久,有一天,舅舅告訴她,若繼續和我的生父在一起不但沒將來,而且,還會吃上妨害家庭的官司。媽媽因而心生害怕,便和同村一名在高雄當食堂小妹的閨中暱友離鄉謀生,把我交給外公外婆照料。
就在三歲那年,有一天,村裡一個姑婆家辦喜事,外婆帶著我去喝喜酒。大人們在桌上歡樂的大吃大喝,我脫離外婆視線,到桌下去玩耍。有一條狗正在啃骨頭,我一時興起,蹎蹎跛跛跑著過去,想要與狗狗一起同樂,那時狗兒已經「哼!」「哼!」發出低吼警告我,年幼的我根本不懂,我看見腳邊有一根骨頭,於是,好心的踢過去。
哪知,狗兒以為我要與牠搶食骨頭,就在我再一次踢出骨頭給牠吃時,牠竟然「吼!」的一聲,對準我的右腹部,狠狠咬下去,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只是要踢骨頭給牠吃,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記得那時,我痛得嚎啕大哭!還好,時值寒冬,我多穿了幾件衣服,本來傷口只是一圈狗齒痕而已,但,狗主人─姑婆,卻適時拿來一把鹽巴,說時遲;那時快,外婆立刻掀起我的衣服,姑婆二話不說,就往傷口上來回擦拭,姑婆一面罵著闖禍的狗狗:「夭壽死狗,等一下打死你!」;一面搓揉傷口為我消毒,我已痛得尿濕了褲子,她還不停手,等到手中的鹽巴用完了才停下來,然後她用疼惜的口吻安慰我:「乖!不哭!乖!等一下就好了喔!」
不但等一下好不了,由於傷口經過鹽巴搓揉,竟至發炎,這一痛就是半年,最嚴重的時候腸肚差些破肚而出,這是長大後媽媽告訴我的,我的右腹也因而留下一道狗齒痕。現在常常聽人家說的「傷口上撒鹽」,其實,我早在三歲時就已嚐過那種痛苦的滋味!
五歲之前,可以說是我的渾沌時期,身世的問題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大傷害,鄰居叔婆、嬸姆、伯叔、姑嫂,對我也不曾言語污衊,只是在媽媽帶來一名陌生男子住進我們家;並且要我叫他爸爸後,才偶而會聽到外婆,人前人後說些那個爸爸的壞話﹝後來才知道他原來就是我的繼父﹞,不過,範圍也大多繞著我身邊轉,說得最多的是:「不是自己親生的,所以就這樣苦毒﹝客語虐待﹞他!」
知道媽媽的第二段愛情故事,是我成家之後。有一次,媽媽南下高雄來探望我們一家,某天夜晚,母子倆觸膝長談。那晚,話題一直圍繞著媽媽的感情生活,關於媽媽的愛情故事,可說是哀怨多於甜蜜。
媽媽說:離開我的生父,拋家棄子的一個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高雄,也許是水土不服吧!初來乍到即罹患重感冒,此時,糾纏她一生的第二個男子出現在她眼前,他就是我的繼父。「獨在他鄉為異客」的弱女子,在感情崩盤;繫病在身之際,生命裡驀然出現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媽媽很快的又一次墮入愛情的輪迴。
媽媽訴說她的故事,內容除了欣慰、歡笑、愉悅,還有的是更多的後悔。記得她不只一次的在談話中,對於後段婚姻多所遺憾!她甚至說出「早知如此,當初就只專心一意的扶養你一個人長大,就好了!」這樣的話來。
媽媽的心事我懂;媽媽此生的遭遇我明白;媽媽在我人生渾沌初期的印象,雖然比起外公外婆還要淡薄,然而,在我生命中,她卻是我一天也不能失去的精神支柱。
我人生中的渾沌期雖然孤單,卻因為有了外公、外婆的悉心呵護與照顧,得以有驚無險度過,或許,也因緣於身世的關係,導致我的個性異於同齡玩伴;以致童年時期的點點滴滴,成為我一生回憶的焦點;童年生活也確實深深影響著我的一生。
第二章:童年淚痕
 小時候,一家八口,全靠外公出外作零工;外婆收購破銅爛鐵賺取微薄差價;媽媽幫傭維生,很長一段時間,繼父因為人生地不熟而失業賦閒在家。因此,家中貧窮自不在話下。
有一天,好心的里幹事和外公說,可以幫我們申請政府補助,從那時開始,我們就成為一級貧戶,每個月有固定的救濟金可以領取,金額雖然不多,但,對經濟拮据的我們家來說,算是不無小補。而我們村莊裡,我們家是唯一政府登記有案的貧戶。
我因為年幼無知,不曉得那是恥辱的標記,常以此向同齡玩伴炫耀,後來被媽媽聽到了,她和往常我犯錯時相同,擰著我的耳朵叫我罰站,然後大聲責罵我:「家裡窮是這樣光彩的事嗎?這附近大大小小,有誰不知你家是一級貧民,還需要你這樣大聲宣傳嗎?」
媽媽一邊罵我;一邊哭泣,我不明白;我被打被罵都沒哭,媽媽為何而哭?只是,經過那一次教訓,我可不敢再隨意宣揚我們家是一級貧民那回事。
我因為是家中老大,所以很多家事都落在我一人肩上,有時會很羨慕我的其他三個弟弟們,有時看到他們在玩耍、嬉戲,於是,一時興起我也會混在他們當中一起玩樂,然而,正當玩得不亦樂乎之際,媽媽尖銳的嗓門,就會劃破天際傳進耳鼓,那時我若不立即回應一聲,表示:聽到了,會立刻回去聽候差遣,那可要慘了,只要慢了半拍,回到家準被擰著耳朵訓斥一頓;嚴重時還得吃上「竹筍炒肉絲」。
外婆此時往往就是我的救星,每次只要看到媽媽修理我,她一定第一個跳出來,拉著我的小手到她房裡,然後,拿出很多私藏的糖果、餅乾給我,那時我一定止住哭泣,專心一意的享用外婆的賞賜,這時若三個弟弟其中任何一個闖進來,想要分一杯羹,門兒都沒有,一定會被外婆趕出去。
在外婆心裡,我才是她的「心肝寶貝」,其中一半是因為我是長孫的關係;一半應該是我的身世使然,她常常在人前人後批評我的繼父如何苦毒我,同時也不吝惜的指責媽媽說:「那個女人,自從跟了那個男人,就完全變了樣!」因此,在我記憶裡,有一段時間,外婆和媽媽的關係搞得很僵,雖然是母女,一月、半月不說話,在她們來說可是常事。
外婆之所以和她鍾愛的女兒如此格格不入,據說和繼父闖進我們之間的生活圈有極大關連,媽媽一生的兩個男人中,外婆還是比較中意我的生父,也許是先入為主的關係吧?外婆對我的生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從一件小事中,不難看出外婆對他的呵護備至,媽媽說,外婆知道他喜愛吃荷包蛋後,每天都會煎一個荷包蛋給他當早點,而,在半個世紀前,民生物資匱乏的時代,要想吃一個蛋是何等困難,為了我的生父愛吃蛋;也為了他能天天吃到新鮮的雞蛋,外婆還特別養了一群母雞輪流生蛋。
也許,我也遺傳了生父的嗜好吧!小時候,就很喜歡吃蛋的我,記憶最深刻的印象是:有天晚餐時,看見餐桌上放著兩個香噴噴的荷包蛋,我一時見獵心喜;二話不說,立刻往其中一個蛋的邊緣夾過去,哪知!筷子尚未及著邊,橫裡閃電似的掃出一雙「筷子劍」正中我的手背,我一時痛得「哇!」「哇!」大叫,快要夾起來的蛋,也因此掉落盤中,可說功虧一簣。
原來,那兩個荷包蛋,是要煎給外公和繼父吃的,哪有我這毛頭小夥子的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雖然,幼小的心靈根本不以為意,但,那時我不經意的往外婆那兒望過去,卻意外發現她正惡狠狠的瞪視著媽媽和繼父,在她心裡,媽媽之所以打我,一定是受到繼父的教唆,所以,她自然就將這筆帳記到了繼父頭頂。
之後,外婆總會在她煮早飯時,偷偷端了一大碗公的醬油炒飯給我吃,當然,她總不忘了加一個煎得香噴噴的荷包蛋,以補償我的「一筷之痛」。不過,那時多半是半夜深更,是我好夢方酣之際,我泰半時候,都是在迷迷糊湖的狀況下,囫圇吞下醬油炒飯和荷包蛋。
外婆不僅在我的幼年時代,佔據著重要的地位,即便在我的一生中,她還是我的重要精神支柱。記得第一次入學時,因為人生地不熟,一向怕生的我一定要外婆在教室外等我下課。有一次,外婆有事先回家,我一扭頭沒看到她的身影,立刻抓起書包往回家的路上飛奔,外婆不但沒罵我,還耐心的重新帶我回學校上課,鄰居嬸婆叫外婆不可這樣寵壞我;意思就是要修理我,外婆聽了後,眼中噙著淚水說:「我這個孫很可憐!他阿姆聽了那個男人的話,都苦毒他。」
那個男人,指的就是我的繼父,他們兩人之間的仇恨不知因何而結?也永遠沒完沒了,也許,一直到外婆走完人生的途程;躺在棺材中的時候,才是兩人戰爭終了時。然而,我也親眼看到繼父在外婆的喪禮上,為了喪葬費用向媽媽發飆的情景,不過,那是後事容後再表。
外婆在世時,除了早年賣菜維生外,一直到她離世的十年間,所從事的工作是收購破銅爛鐵的工作;也就是現在所謂的環保回收。
因此,身為長子的我,在小學時期便得擔負起協助外婆做買賣的重任,經常,我會學著外婆高聲叫買:「有破銅舊錫要賣嗎?」當然,那得是空曠無人的地方,我才敢大聲叫出聲,一遇到有人出現,我的叫買聲就只在喉頭間打轉,也因此經常被外婆罵:「男孩子聲音像貓叫,不像男子漢!」
和外婆一起出外營生是我最畏懼的一件事,可是,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因為如果我抗命不從,一定會被媽媽打罵,有時心理不平衡,會一面挑起擔子;一面嘟噥著抗議。
有一次,大概是積壓的不平之氣太久了吧!竟然高聲叫道:「為甚麼每次都是我去?怎麼都不叫弟弟去!」我那尖銳的叫聲,只傳出去短短不到五秒鐘,媽媽就從斜刺裡跑出來,拿著一根細竹枝不由分說往我身上便抽,她一邊打我;一邊罵道:「養你那麼大有甚麼用!叫你幫個忙,就這樣大呼小叫!你弟弟還小,也要跟他計較!」
其實,那時候我才小學三年級,根本都還沒長大,而且,我因為個子矮小,所以鄰人都經常嘲笑我,還替我取了個綽號「矮牯仙」他們甚至編了一句歌謠:「矮牯仙;放屁會出煙」來嘲戲我,只要聽到有人唸著歌謠諷刺我時,一開始我還會和他們拚命,可是,他們往往人多勢眾而且人高馬大,我哪是他們對手。後來,只好選擇迴避,有時遠遠看見他們便繞道而行,不得已碰上了,只好頭低低的用跑步的速度通過,以免讓他們有可趁之機,我的幼年生活大多是這樣過的。(上)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