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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金門行﹕一個新加坡金門人首度返鄉紀行

發布日期:
作者: 楊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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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是臺灣領土範圍內的一個小島,面積只有新加坡的五分之三大,它隔著臺灣海峽與臺灣遙遙相望,和中國廈門卻只有一水之隔。
金門古稱「浯州」、「仙州」。唐朝時曾是個牧馬場,被派到金門的牧馬侯是陳淵,被後人尊稱為「開浯恩主」,並建祠供奉。明末鄭成功與魯王駐軍于金廈,並以此為基地,進行反清復明的活動,後鄭成功從荷蘭人手中奪回臺灣。滿清政府經過幾番折騰才收回金門。1937年金門被日本佔領了8年,1949年國民黨軍隊退守臺灣、金門後,與中共在金門爆發了數次的戰爭,如1949年10月25日發生在島北部的古寧頭戰役和1958年8月23日震驚中外的八二三炮戰。
自1949年起金門就成了臺灣的前線基地,島上駐守著數目龐大的軍人,並實行非常嚴厲的軍事管制與宵禁。中台雙方多年來持續地進行著奇特的宣傳彈炮轟,「單打雙不打」,即單日發射宣傳炮,雙日停火。隨著中台關係的逐漸緩解,緊張的局勢得到改善,已經多年沒有進行互相炮轟,島上的駐軍已逐年減少,臺灣當局也放寬對金門的出入境管制。從前金門百姓出入只能乘坐軍艦或軍機,軍機的訂位不但困難,也時常延期,軍機上沒有座位,大家只能打地鋪。現在金門與臺北、高雄都有內陸飛機直接通航,除非是碰上惡劣的氣候,不然班機的起降都相當準時,只費時四十分鐘。不過至今金門仍未對外開放,除了回鄉探親,外人是不容易到那裡觀光旅遊。
1990年12月我們伴著母親,一行四人到金門探親。我們先搭飛機到臺北,辦理入境金門的准證與安排機位,數天后終於乘機抵達金門機場。機場不大,跑道上停放了數架軍機,機場內的工作人員和搭客以軍人為主,跑道邊與大門口有提著機關槍的軍人站崗,如臨大敵,看得我戰戰兢兢。先辦理了出境手續並領取由大卡車載來放在出口處的行李,親戚們早已等候多時,一行十數人浩浩蕩蕩分乘兩輛車子往老家-湖下駛去。抵達湖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村公所報到,還給每人分發了一張登記表。
湖下位於島的西北部,靠近海邊,算是一個較大的村落,原有個海灣被填土築堤成了內湖-慈湖,慈湖附近有不少的農田。湖下給我留下第一個深刻印象的是屋子。村裡有許多舊式傳統的紅磚古厝,多三合院式,屋牆由紅色石塊疊砌而成,村裡也有不少新建的二、三層高的樓房,有排屋、半獨立與獨立式,我們住的就是一棟二層樓的半獨立式樓房,屋內的設備完善,現代化的廚房和浴室,不論新或舊式的屋子都有一個共同點,其中一個廳房內設置了一個大神台,上面供奉著神像和祖先照片,每棟屋子都建有防空壕,有些建在屋內底層,有些則在屋外。
我們這些新加坡客人有事沒事就在村裡轉悠,踏在石塊砌成的小徑,左穿右拐,更多的時候是留連在那些紅色古厝,看著牆面的石塊不經意產生的幾何圖形,大門上退了色的春聯和對聯,讀著匾額上的字句,偶爾也偷望人家屋內的擺設,就這樣陶醉在那濃濃的懷古情思中不知時間的流逝。村內有座建築古色古香的家廟,燕尾屋脊,兩端有一些動物形象的裝飾,平日大門深鎖,只有在特別的日子才開放供村民祭拜。遺憾的是由於許多村民都往臺灣發展,有些也已搬進新屋,一部分古厝已經年久失修而破損不堪。
我們的到來讓往日寧靜的鄉村掀起了漣漪,大家多了些茶餘飯後的話題。在村裡鄰居們指指點點,我們被稱為「番客」,母親老被問起「下番」和「過番」的情況。
村裡的婦女們很虔誠,求神拜佛活動頻繁,除了在村裡幾間小廟祈求神明保佑外,他們幾乎是無所不拜,拜地主、門口、貨艙等祈求出入平安,拜車子保佑司機駕車平安。如果碰上拜祭祖先的大日子,就要預先準備多份各式的葷素供品,然後到各祖先供奉處上香祭拜。我不知道新加坡是否也有人這樣做,但對我而言可真是大開眼界了。
村子不遠處就是海邊,海邊不是隨意可以去的,通往海邊的路旁可以看到豎立的小石碑,上面寫著「海岸管制區,擅入者究辦」,村民視若無睹,但對我們可真起了阻嚇作用,不但不敢擅入海灘,拍照時連相機都不敢對著海岸線。不過海灘也不是絕不能去,只要向駐守在海灘附近的軍人出示證件,然後戴上所分發的小圓鴨舌帽即可。曾經在一個清晨,當時潮退得很遠,海邊出現一大片的泥地,隨著嬸嬸到海灘拾取貝類。穿著長筒塑膠靴,披著外套,踏在軟滑的濕泥灘上,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寒風撲面,寒意直透骨裡。泥地上已經有很多人在工作,一位大叔正準備把網張起來橫在泥地上,等待下一次的漲潮,引來魚兒自投羅網,另幾位則在泥地上豎起一根根的木條,木條間綁上布條,把買來的蠔苗綁在布條上,等待蠔長成後再摘取,不少人則像我們一樣到泥地拾取貝類,可惜那天運氣不好,沒有什麼收穫。
親戚中有幾位農夫,參與農裡工作對我這個從小在城市中長大的人是件全新的體驗。田地主要種植高粱和蔬菜。高粱已經收成,田地上只剩下些焦黃的殘梗,收割後的高粱穗平鋪在公路,讓車子碾過,才把掉落的高粱粒收集起來,高粱是製酒的主要原料,金門有間釀製高粱酒的酒廠,收成的高粱都賣給酒廠當原料。除了高粱,所種植的蔬菜大部分都能在新加坡看到,如蘿蔔、番薯、花生、包菜、芥菜、辣椒等,田地裡有已長成的蔬菜,也有剛長成的幼苗。農家生活即忙碌也繁瑣,澆水、施肥、拔除野草和採摘作物等,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們得到親戚們的盛情款待,每天都有人宴請,享用了不少美味佳餚,菜肴以海產為主,如魚蝦、龍蝦、螃蟹、蠔、其他貝類如蛤蜊、沙蟲、海螺和九孔等。其中蠔煎是我的最愛,切碎的韭菜與番薯粉混成糊狀,加上肥厚的蠔,放在燒熱的平鍋中煎熟,蠔膏的鮮美加上番薯粉的香嫩,我早已把A型、B型肝炎拋之腦後了。
另外吃了頓全牛餐,那是間專門供應牛肉菜餚的餐館,以牛身上的各部如牛舌、牛肉、牛內臟、牛筋等配以不同的蔬菜,煮出一道道的牛肉菜餚,這還是我第一次吃到如此齊全的牛肉大餐。令人不解的是,親戚說做菜的師傅不吃牛肉,不知道是如何做調味工作。
親戚用自製的麻油燜雞,香濃的麻油令雞肉香滑可口,借用句廣告用語:好到吮手指,在十二月寒意初現的冬天裡,享用這鍋熱騰騰的麻油雞,也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將吃剩的已溶入雞油香味的麻油煮開泡上金門麵線,其美味至今還令我懷念不已。
駐守在金門的軍人數目與島民不相上下,各約有四、五萬人。除了抵達那天在機場看到軍人外,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無處不見他們的蹤影,或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開始時感到很不習慣,老覺得有犯罪感,後來見多不怪,心理障礙才逐漸消除。
島上的基礎建設與環境的維持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軍人,他們負責植樹、打掃路面、鋪設公路和指揮交通等。島上治安的良好在臺灣是少見的,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不鎖門戶,車子也是如此,婦女們穿金戴銀也不必擔心引來竊賊的光顧。親戚帶我們到各風景名勝地遊覽時,車子就隨意停在一旁,不須絞車窗和鎖車門,新加坡治安的良好向來為人們所稱道,但比較起來,金門是更上一層樓。
金門很重視標語的宣傳,我們無時無刻不被豎立或張掛在路旁、學校或政府機構處的標語所吸引,如「立足臺灣、胸懷大陸、放眼世界」,「無金馬即無台澎、無台澎即無大陸」,「愛的教育、鐵的紀律、軍令如山、軍紀似鐵」,「島孤人不孤」等。每逢星期四早上電視臺會播映一個稱為「莒光日」的節目,主要是對島上軍民進行有關軍事和政治方面的宣傳與教育。
金門的公路網相當完善,柏油或水泥鋪成的公路連接島上所有的鄉村和市鎮。公路兩旁種植了高大筆直的不知名喬木,茂盛的枝葉穿叉覆蓋在空中,為公路撐起了一把天然的大傘,起著擋風沙和遮陽的作用,當然也綠化了小島。公路上的特點是車子少,交通燈更少。在十字路口的交通島上豎像立碑非常普遍;一些交通島則有軍人站崗,並負責指揮交通;在靠近軍事基地的交通島更建起小平臺,上面架起幾門大炮,炮口對著公路,每次經過有這類裝置的圓環時,心跳就不自覺地加快。公路兩旁沒有裝置路燈,當黑夜來臨時,車子就靠車頭燈及貼在路旁樹幹上的一片片小反光板反射車頭燈來照明。金門人的交通工具以摩托車為主,私人汽車少見,島上的公共交通有計程車和巴士。
我們逛了金門兩個主要的市鎮-金城和山外。金城位於島的西部,較靠近我們住的地方,有東南西北門四個主要的出入口,街道兩旁是兩、三層樓高的排屋,地面層多是商店,貨品琳琅滿目,東門是菜市場的所在地,附近豎立著一座貞節牌坊,那是清朝的一位金門人大官奏請皇上為其守節三十年的母親旌表建造,坊有四根大柱子,每根柱子的前後各有一隻石獅,牌坊上有各式的人物和動物石雕。鎮上的設施齊全,有郵局、公車站、戲院、教堂、警局、運動場、學校和圖書館等。山外由於較靠近軍事基地,故商店的服務物件以軍人為主,禮品店和餐館較多。各商店外豎立著密集的招牌。
民俗文化村是金門較大型的遊覽勝地,這裡是一處十八棟二進式的清朝古厝,經過重修後,開闢成數個館,如文物館、武館、禮儀館和喜慶館等,各館內的陳設都是清代民居的生活寫照,如武館內擺放了十八般武器,另有一部分展示大戶人家的家居佈置,喜氣洋洋的大廳和新娘房、精緻秀氣的小姐閨房、寬敞整齊的書房、還有家婆房、嬰兒房、廚房和酒館等。文化村內的古厝建築群也值得一看,經過細心照顧的舊建築物,不但古意盎然,也多了份生命力。
中山紀念林是個綜合性的遊樂場所,有各式營區,如兒童遊樂場、體能鍛鍊營、露營、烤火區,還有個小小的動物園,歲寒三友園內綠樹成蔭,漫步其間令人心曠神怡。經國紀念館也建在林中,館是紀念臺灣已故總統蔣經國先生,館內陳列了他幾次到金門巡視時所拍的照片和資料,還展出了一些他曾經用過的日常用品,其中一張送葬照片裡看到表姐哭得很傷心。整個園區是集娛樂與教育於一體,老少咸宜的好去處。
金門更多的名勝地卻是與軍事和政治的宣傳有關,如古寧頭戰史館、八二三戰史館、無名英雄紀念像、精神堡壘、莒光樓、太武山等,其中太武山更是個軍事基地,它也是金門最高的山,山上有不少的景點,如蔣介石先生巡視金門時所題的「毋忘在莒」巨石、金門的第一大寺廟-海印寺、梅園、明末反清志士鄭成功的指揮部等,奈何軍事區戒備森嚴,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開放讓百姓上山。馬山觀測站是金門距大陸最近的據點,觀測站內的數台大型望遠鏡負責觀察對岸大陸島嶼與海面的情況。從望遠鏡遠望可以清楚地看到對岸島上有所學校,負責講解的阿兵哥對學校的情形瞭若指掌,如數家珍的告訴大家學校有幾個班級、幾位學生和老師,非常有趣。
「毋忘在莒」巨石和莒光樓可說是金門的標誌,這是取自戰國時代燕國攻打齊國的即墨與莒城,最後齊國突破危局,最後還收復了被佔領的另外七十二個城池。巨石刻字就是要金門人民記取以寡敵眾的歷史教訓。
金門還有許多名勝是為了紀念對金門有功的國家英雄,或豎像立碑、或建館和建廟,如紀念唐朝牧馬侯陳淵的牧馬侯祠、曾在金門講學的南宋大儒朱熹的朱自祠、紀念鄭成功的延平郡王廟、也是反清復明英雄的魯王墓、中正公園內的蔣介石像、當過金門防衛司令官的胡璉將軍像、紀念在戰爭中殉職的無名英雄像、李光前將軍廟等。
金門有座讓當地人民引以為豪的建築-花崗石醫院,位於太武山山麓,這是座挖掘花崗石山腹而成的地底醫院,工程非常浩大。走進裡面只見長長的走廊兩旁間隔成許多房間,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藥味,觸目所及大部分是穿著制服的軍人,醫院主要為軍人服務,醫院外有軍人站崗。
高粱酒和貢糖是金門兩樣最著名的特產。我們到金門酒廠參觀釀酒過程,高粱經過發酵,蒸熟後提取透明無色的液體即高粱酒,如此經過三次的發酵與提取,據說三次的酒質各有不同,經過裝瓶和包裝即成,整個製作部充滿著刺鼻的酸味。工廠負責人請我們喝酒,我雖然滴酒不沾,但也入鄉隨俗,酒入喉後一股燒辣之氣直下沖。不過我更欣賞的是裝酒的瓷酒瓶,樣式多彩,如牧童騎牛、龍船、葫蘆、大炮、坦克、軍人、飛機等,親戚們以高粱酒相送,我們看上酒瓶,來者不拒,提了好多個回新加坡。
在金門的這十多天,母親興致勃勃地述說她當人媳婦的往事,遙指湖下海邊敘述當年下海取蠔的艱苦日子;在外婆家她少女時代閨房內的古董大床,雖然經歷數十年歲月的流逝,仍然完好如昔;居所不遠處的一叢竹子,是她童年的好去處,竹子依然青翠,充滿生氣,而她已是白髮蒼蒼的老婦,此時此地這些在新加坡已經聽膩的點點滴滴卻輕易的打動我的心扉,並深印在腦海中。
今日的金門生活純樸,人民豐衣足食,但與繁華的臺灣相比,它既沒有大型的工農業的建設支援,也不開放觀光,因此多年來人口嚴重外流,尤其是年輕力壯者,由於升學和就業的關係,大都往臺灣跑。近年來臺灣當局已在認真考慮開放金門並發展觀光事業。金門是否會因為開放而從此踏上繁華富貴路,開放又是否能讓人口回流,抑或金門從此失去純樸寧靜與近乎世外桃源的生活方式,這都只有讓時間來證明了。
續篇一:
烈嶼
烈嶼位於金門島西南方,從金門水頭碼頭坐船需20分鐘。碼頭上有軍人站崗,戒備相當森嚴,軍民行走在不同的路道,搭客除了百姓,以軍人為多。
上岸即叫了部車子往烈女廟,一路上兩旁盡是田園風光,四周寂靜一片,烈女廟參拜後,沿著小徑邊走邊觀賞風景,老大借了部麵包車,參觀了烈嶼戰史館,館內展示著大二膽、九三和八二三等戰役中的資料,在觀測台觀察對岸大陸,惜霧氣太大,只見海面上迷茫一片;八達樓子是建在交通島上的堡壘,頂部立有七個軍人和大砲的雕像,原來是為紀念1933年抗日戰爭中在古北口一役中戰死在八達樓子的七位軍人;國姓井是口古井,聽說是明鄭成功領兵過境時所挖掘;最後在島上唯一的市鎮-東林買了些聞名的豆沙餅。在島上消磨了大半天,慢步走回碼頭,聽到由擴音機傳出震耳的臺灣流行歌曲,原來是在向對岸同胞進行音樂轟炸,在歌聲的護送中,我們搭船離開。
續篇二:
親戚們熱情款待,競相贈送禮物,我們的行李增加了許多,除了一大箱由婷芳親戚寄送的乾糧,我們的親戚共送了24瓶高粱酒,外加一大桶的麻油、許多的貢糖、米粉等在慌亂中辦理了出境手續,接著行李過磅,自家兩位大哥與負責人打過招呼,親自動手給行李稱重,只見兩人各抬著行李的一角,人工的減輕了行李的重量,當然是過關,接著是檢查行李,天!簡直是翻箱倒屜,檢查手提行李時,官老爺非常仔細的看過每一卷已經沖洗好的底片(在金門底片要先沖洗出來才能帶出境),忽然指著其中一張我和路旁一個寫著標語牌子的合照,叨念著是敏感文字,要沒收底片,費了一般唇舌,終於放行,已經飆出一身冷汗。
往返金門的飛機,如果碰上大霧,就會影響起降。曾經有飛機已飛抵金門,在天空盤旋許久,然後原機飛回臺北松山機場。我們離境那天,天空霧氣頗大,飛機一直不能降落,我們只能在候機室裡默默祈禱,終於飛機在延遲了一個小時後降陸,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不是不想再逗留在金門,實在是受不了另一次行李被翻查的折騰。謝天謝地,飛機起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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