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繫北勢溪
來吧,別傷心了。
阿姣破涕為笑。兩隻手抓住我胯下硬梆梆的大茄子。離婚20年來,她那個執迷不悟的詩人前夫,始終認為自己是才華洋溢的人,林姮姣不懂文學,配不上他,既然如此,他毫不遺憾。他曾對兒女說:「我可憐她,同情她,她將來一定懊悔的。」
詩人陶醉在自己夢想的「詩的王國」中,朗誦、吟唱,推銷自己的名字和作品,不讀書,不看報,不觸及社會民生,更不和群眾打交道。他和林姮姣分手後,依然拈花惹草,到處留情,他和不少愛做夢的女孩同居,結婚,最後離婚分手,僅是姓林的就有20個。值得一提的,他迄今仍是一個傲慢狂妄的人,絲毫沒有落魄或寂寞的神情。
他靠什麼生活呢?
退休金。
吃飯怎麼辦?下小館?
他只有和幾個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才偶而在小菜館叫一盤蔥爆牛肉,回鍋肉,吃得盤底朝天,像用舌頭舔過一般。平常在他自稱「竹屋」的家裡,泡麵、麵包,時常一天吃一次兩次,睡醒了吃,吃了再睡。但是出門,他一定西裝筆挺,打領帶,像大學校園走出來的教授。
他不寫現代詩了?
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只寫了四、五首詩。他說詩是夢中的語言,有時千載難逢,那可不像寫武俠小說,下筆千言,半個月就寫出一部《斷魂劍》。
我實在不忍心再聽下去,這麼可憐的人,我們應該送給他一點慰問金。
你別搞錯了,你在詩人的眼中,一隻蜉蝣而已。你怎麼有資格送他慰問金?多少年輕大學生,愛做夢的女孩子,到現在仍舊迷戀他,是他的粉絲,當他是崇拜偶像。李哥,他連王永慶都沒放在眼裡,你算什麼?
什麼是蜉蝣?
小昆蟲,長六、七分,頭部像蜻蛉略小,四翅。成蟲在夏秋之間近水而飛,交尾產卵之後,幾個小時就死了。
他和那個死在台北榮總的酆智,好像是同黨。
差不多。但是比不上酆智手腕高,名氣大。酆智還作過國策顧問。
我在朦朧中,眼前出現一家豪華的別墅,矗立在茶田環繞的半山腰間。門前懸掛一塊招牌,上刻「詩人之家」四字,是出自杜甫的手筆。這裡住了不少詩人,他們吃炸醬麵、肉醬飯,喝茶,喝咖啡,海闊天空談詩論藝,談西方詩潮,其樂融融,不知老之將至。站在門前,我喜極而泣,暈倒在地……
一日,我去看望林老,我將阿姣的離婚丈夫的孤傲,以及知識份子群,出現的瘋子、狂妄之徒,請教他。為何這些人受到青年男女的膜拜?
林老說,很複雜,也很容易解釋。從1840年鴉片戰爭,帝國主義的炮火,轟開了沿海城市,中國人民就產生自卑、不正常的畸型心態。凡是洋人的東西,都是好的;凡是外國傳進的文化思潮,都是進步的。現代詩,只是文化的一個樣品而已。
他特別提醒我:李北勢是天之驕子,寵兒。「你得當心他將來回台,也許帶來知識、技術,貢獻社會;但也有可能給台灣人民帶來莫大的災害,比酆智這些人更為邪惡、可怕。」
那些官僚政客,知道有人討厭他麼?
不知道。臨死,也不會覺醒。他們比不上被槍決的李師科;李師科還值得後人懷念、同情,他是國共內戰受到苦難的人。老李,你摸著良心,回答我一句話,你崇拜胡適這個博士麼?
我低下了頭。
告訴阿量,不必對北勢寄予過高的希望,因為希望大,失望也大,他是否對社會人群能有貢獻,還是一個未知數。
林詩齡辦了幾年評論內幕性刊物,確實作到了「喚起民眾」的理想,但是,他只喚起了小市民的覺醒,官僚統治集團卻固若磐石,屹立不搖。他的刊物廣告收入,賺了不少,這是意想不到的事。他早已還清了欠我的2000萬。其實我原來沒想到他會還給我的。
如今,林老想歇手不幹了,關門大吉,使我大為失望。
你這不是功虧一簣麼?
林老發出一聲苦笑。「老李,我能比得上雷震麼?他有舊官僚系統的人際關係,也有胡適自由主義學派的幕後支持,結果,胡適這位投機份子,明哲保身,為了烏紗帽,甩開了他,最後雷震還不是鋃鐺入獄,宣布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