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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睡的吳哥

發布日期:
作者: 若晨。
點閱率:601

合該屬於無憂無慮的童年,若只剩下一聲聲的「糖果」索討聲,而你竟是那頭頂防曬草帽,肩掛相機,遊走在這千年歷史迴廊時,我想沒有幾個人,還能維持著出遊前的亢奮心情。一顆心,必然隨著那一隻隻伸過來的小手,越沈越重,越來越痛。
第一回出國旅遊,有著心痛的感覺。行前,多位朋友以狐疑的眼神,對我選擇雨季時節造訪吳哥窟投以不解。配合不長假期,只能選擇短暫行程,原因很容易就獲得解釋。但世間有些事物,絕非列舉幾點條例,就可以說清解明的,「說不清」常是最貼切的解釋。選擇雨季造訪吳哥窟,應該就是上蒼賜予我最深沈,最說不清的警悟吧!
西元第九世紀至十五世紀,是吳哥王朝的藝術黃金時代,將臺基高地堆成階段式金字塔形,還建立了五塔式寺廟,並發展成在基台上以高塔式主堂為中心的建築形式。寺廟的佈局上,出現許多大迴廊的樣式,並呈幾何式的對稱,最為後世津津樂道的是浮雕裝飾上,出現與西亞相同的卷葉雕刻裝飾、中國的圓紋與草紋樣的花葉藝術雕刻,不論是準備出征的孔武驍勇戰士或身段玲瓏豐滿的宮女雕飾,都在在顯示吳哥時代的國世鼎盛,人民的豐衣足食,社會一片昇平祥和。
多年前,就聽遊吳哥窟回來的朋友千催萬喚:「要趁早」、「要趁早」。歲月的跫音不待人,它更是消蝕摧毀古蹟的劊子手。幾天的行程下來,處處但見工程維修的綠紗帳,禁止通行的路障,更驚見拍攝的留影中,東一處、西一撮不協調的施工鷹架,除了感嘆吳哥建築在歲月涓滴下的傾頹消逝,也感受到柬埔寨國家力挽吳哥遺址消失的努力。在見證吳哥王朝興衰的歷史過程中,讓五天四夜的遊程,觸動了隱藏於心底的諸多感慨。
歷史長河的流動,不論是拐彎、沈滯,或是潛伏、直前,其流動輪迴的常律,見證於古今中外,是有目共睹的歷史事實。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極必衰,衰竭復興。風水向來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沒有極盛無頂的峰,更沒有傾衰無底的洞。一個朝代之興衰,天災人禍是關鍵主因,尤以戰爭為罪魁禍首。沒有人可以預睹歷史長河將何去何從,更沒有人可以預知是上坡或下坡。盛極一時的吳哥時代,在藝術上留下了諸多顛峰造極的建築藝作,供千年後絡繹不絕的遊客憑弔,為當今貧困的柬埔寨人民,提供了很多旅遊就業機會,賺進了難以計數的觀光收入,這又豈是當年吳哥王朝先民所能預知的?
吳哥窟位於柬埔寨國,每年六月至十月是其雨季。八月的飛機上鳥瞰,一片水鄉澤國,整齊劃一的農田,稀疏的農作行栽,一團團似潑墨的濃綠點綴其間,彷彿山水畫中掃不開的濃墨。車子遊走於泥土的鄉野道路,近瞧,才知那團潑墨竟是一棵棵柬國的國寶樹--棕糖樹。飛機上,淡綠的,幾近水白綠的連綿方整農田,像極了貼上牆壁的淺白磁磚。沿途除了水稻秧苗外,鮮見其他農作栽種,只有少數幾條稍為平坦的水泥路外,大多是泥土路。每一參觀景點也都是泥濘的土路,一雙防滑防水防泥的運動鞋是必備的。每到一景點,人未下車,即見蜂擁而上兜售商品的當地人,例皆都是十來歲左右的小孩,有的甚至五、六歲而已,他們用著不靈光的國語,纏著你喊價,只為將手中的手工藝品脫售,賺取那一點蠅頭小利。當他們得到的是一個個的搖頭時,他們會轉而向你索討糖果,若你賞給他們一顆糖果或一片餅乾,雀躍之情馬上洋溢臉上。也有些小孩,默坐神廟門檻戲玩,襤褸破舊的衣裳,與這群簇擁而來的光鮮遊客,他們彷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過客,讓人忍不住要施捨些什麼給他們,即使是一片餅乾,他們也喜形於色。多次觀察,發現他們會將得到的戰利品收藏於褲頭,用上衣掩蓋住,然後再以空手向其他人索討,或著馬上快跑到不遠處,將戰利品交給在遠處監看的媽媽。有個媽媽甚至還帶了袋子,鼓鼓的袋子,說明了今天造訪的遊客不少,看到此情此景,讓人不禁打從心底燃起一股憐憫之情。
伸手乞討,小孩子不會覺得羞慚,施捨者也不會以為異,但孩子乞討,對貧困的家境助益畢竟有限。參觀景點入口處,常見簡陋的草寮下,坐著一群當地人,一批遊客蒞臨時,他們就使勁的彈琴奏樂起來,宛如彈奏迎賓曲般,一時樂音傳遍整個遊覽區,初始以為是當地迎賓待客之道,後來細看,才驚見他們都是殘障者,有的殘肢,義肢就擱在他的腿旁,有的斷手,手臂下光溜空蕩,不見手掌。原來……,他們以樂音娛悅遊客,好換取那一點點的金錢贊助。明白之後,在捐助箱投入1000柬幣(一美元換4000柬幣),折合臺幣不及10元,看到他們頻頻點頭稱謝的表情,我不禁感到羞赧起來,為自己的慳吝而感不安,想到杯水車薪如何幫助他們脫離貧困的黑夜?心情就格外沈重起來
五、六十年代的金門,大部份家庭的生活都是拮据困頓的,但印象中的童年,雖然是飢索無度,還不至於向人索討食物過日。貧窮艱困的生活,反而塑造了那年代的孩子,個個能吃苦,能耐勞。柬國孩子向遊客索討,緣於生活貧苦,其情固然可憫可悲,但當地華人第三代導遊小陳,語重心長的說孩子寧可到旅遊景點索討金錢食物,也不願到學校讀書,因為慘淡的就業市場,並不能提供讀書後就業的保障,聽來更令人為之鼻酸。當努力與成就中間劃的不是等號時,明天的希望在哪裡?何時才能跨過長夜見到黎明的曙光?漫漫長夜,只有無盡的等待,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泱泱水田,偶見一群七、八個農夫成排正在插秧,散見農田草地上的牛隻,背上的肋骨清晰可數,瘦骨嶙峋的身軀與近白的毛色,導遊小陳說那是神牛。再看一眼滿田豐美的野草,牠宛如天降神者,人世走一遭,不是為貪得口腹之慾而來,而是為其神職而生。以導遊為業的小陳也多次陳述,「增胖」是柬國人民的理想,也是他的目標,得天獨厚的他雖然能夠與遊客同進同出,每天品嚐山珍海味,但蒼白的臉色與瘦弱的身軀,仍然讓他多次購買藥品補身,只為體重計上指針的偏左轉,全車聽了一陣嘩然,一時噓聲四起。聽在我耳裡,卻別有一番感受:「當然」二字有時卻不盡然,世事常沒一個規準可言,上天有時也會鬧著跟人開玩笑的。一般人對得到的常不以為然,對失去的反而常耿耿於懷。
除了用石頭堆疊的神廟塔寺古蹟外,讓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應屬洞里薩湖。洞里薩湖是東亞最大的淡水湖,雨季時湖面擴廣為10000平方公里,旱季時縮小只剩三分之一。搭上木舢舨船,雖然是電動船,但在一場午後雷陣雨過後,破爛的船板,不時從船頂竄滴而下的水滴,讓這群遠來的嬌客,驚叫聲不時四起。船夫兩個約七、八歲的兒子,跑上跑下,一會兒攀頂繫繩,一會擒布拭椅,身手之矯健靈活,猶如林中的小猴。一切協助船行工作就緒後,兩個小子竟到船艙內,倚偎在走道旁的團友旁,搥背按摩起來,雖然礙於語言溝通的障礙,但臉上分明寫著索討之意,小小年紀就得為生活而算計。再看同團兩個年齡略長的小男生,一臉白淨,肥碩的身子,一身細皮白肉,還在爸媽呵東護西的羽翼中取暖,兩般懸殊待遇,還真的是「差很大」。
湖水在陣雨過後,更見汙黃渾濁,黃河之水也不過如此。兩旁盡是船隻排列,一艘一艘停泊在湖岸,除了住家外,有吊滿貨品的雜貨店、加油站、修船店、……,甚至學校。遊覽之時,已是黃昏放學之後,看到家長搖來小船接小朋友回家,不覺莞爾一笑。簡陋幽暗的船屋住家內,常見有人躺在搖晃吊網上,閒悠悠的搖著,絲毫不為環境惡劣所苦。更見養豬人家,豬隻攏擠在小船上的鐵籠內,隨著湖水盪漾,船隻像鐘擺般搖來晃去,牠們的一生就在這樣搖搖晃晃的環境中長大。
不時有小船從旁追隨而來,除了掌舵外,有脖纏巨蟒、有斷手殘肢、有兜售物品的,不論是販賣貨品或伸手索討,無不在為生活算計。更見一艘破舊小船,船底不時冒出湖水,一人忙著舀水,一人忙著比手劃腳,無非是索錢之意。也見小孩光著身子,坐著大鋁盆在湖面上划動乞討,看了令人又憐又疼。水,是萬物生存的母親,洞里薩湖是當地人賴以生存的母親,船家的吃喝拉撒全在湖上,網撈湖中之魚為生,取湖水炊煮三餐,洗滌使用過的廢水又倒入湖裡,甚至如廁的屎糞亦成了湖中魚兒的食物,簡陋的生活,宛如原始時代的茹毛飲血,毫無衛生可言。猶如人的一生,怎麼來,就怎麼去。遊一趟洞里薩湖,彷彿閱讀了一部原始人類生活的古書,也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方知地球上尚有這麼多的奇聞怪事,直讓人瞠目結舌。
五天四夜,吃的是百筵全席,住的是五星「皇宮」,享受皇帝般的待遇。每天出遊,猶如皇帝下鄉探訪民情,可惜耳畔迴響的盡是哀號之聲,看的盡是民不聊生,一顆心不覺越來越沈重與抽痛起來。想到沈睡的吳哥在酣夢中,是否聽到了後代子民聲聲的呼喊?越發感到自己的幸福,更應該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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