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小鎮得知你走的訊息
六十歲的我竟然放聲大哭
只因你我同居北門小巷，你家就在我家對面
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讀書打球
你笑嘻嘻的臉孔是小巷的一道陽光
可是，國炎，你怎可無聲無息，撒手就走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那一年，我躲在中央圖書館後排打瞌睡
一記肩膀，一聲安民
〈荒蕪的暑修，怎有如此親切的稱呼〉
你說：現在是中央社記者
〈戰地政務時代，中央社記者在金門是名高位尊〉
你說：已修完歷史研究所學分，正搜集論文資料
你說：工作與論文時間不能兼顧，頗苦
我說：郭老已將退休，申請調回金門吧

那一年，你調回金門
〈金門媒體的競爭已大大不同往昔〉
你南北奔波，上山下海
你兢兢業業，博學忠厚
夜裡，我的客廳便是你的客廳
我們喝濃濃的茶抽濃濃的煙談濃濃的事
或時事或人物或歷史或八卦
〈你是可以談事談心談學問的朋友〉
只你的論文依然躺在你抽屜一角
〈抗戰前四川中央化之研究〉
多少月色下，我看著你走回巷底的家
多年後，我遷居西門
你偶然還來，多是憂慮孩子的教育
〈老妻勸你孩子會自己找尋出口〉
你雖然笑容滿面眉宇已顯風霜矣

我送你陳寅恪與傅斯年
〈告訴老妻這書國炎喜歡讀〉
我讀南渡北歸傷別離
〈告訴老妻讀好要寄給國炎〉
未料上次返鄉，你竟然帶來簡體版南渡三部曲
你說：讀後感想如何
我說：他媽的，南渡鬥北歸鬥傷別離也鬥
你哈哈大笑：不鬥怎能成大師
那夜，我獨坐書房凝視你給我的書
那是你寒冬的最後一次笑臉
國炎，夜深了，走好

我中風，你到三總看我
你心臟手術，我到家裡看你
〈你的傷痕如一排拉鍊〉
你說：進加護病房諸事未交代滿心恐慌
我說：進加護病房兒女未成年滿心悲涼
國炎，這次遠行你可曾交代了
國炎啊，你怎麼可以又忘了交代呢
國炎，走好，一路走好
〈國炎，知道是安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