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一個夢想~唯有書寫~
自小,幻想與夢想都分際不清,至今仍是。
依稀記得,冷颼颼的大冬天,木麻黃哭號劃破了黑夜布幔,拉開了黎明黎明序幕。卡其色的制服身軀,頂著青澀的三分頭與西瓜皮的清湯掛麵,直挺挺的站立於操場聽訓,升旗典禮台上師長冗長的演講,沒有要馬上結束的意思。這時,在台下的我最常做的一件事,總是幻想一些劇情來打發時間:或是西遊記,或是安徒生童話,不變的情節總是有個矯健的身影,高來低去武功高強輕盈穿梭漫步於木麻黃針葉林稍。夢幻雖久遠,時間追憶,畫面仍清晰重現。
及長,剛投身於台北五光十色的職場,工作的意義於個人而言,在提供異鄉遊子的一份溫飽與安定感。不諳世事的血氣方剛,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指著敦化北路上,一幢嶄新明亮的大樓對著同伴發起白日夢來:「你會不會想以後要擁有這樣的一棟大樓。」
同伴用異樣眼神看看我,然後吃吃的笑了。
那意思我懂,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女孩子家做這什麼春秋大夢,嫁人生孩子才是正職。
多少年過去了,靦腆的同伴跌破眼鏡的走入了政治不歸路。台北市多少的新大樓,接續林立,樓高樓起,當初夢想的那一棟,仍像子夜裡懸掛的寒星般,一樣的遙不可及。
到了哀樂中年的現在,光陰的淘洗,生活的磨練,生命的體認,以為夢想已遠離。沒想到依然不脫兒時的劣根性,萌生的種子,在2005初為文「返鄉與離家」,已悄然種下。文字書寫,擲地有聲的四個字,彷彿自我宣誓般,企盼為我生命經驗提供服務,這個夢想依然不改初衷。
驀然發現,人生旅途上,莫不以此時此刻,更能體認生命的悲喜與感動。
生活,涓涓細流,其中的三股:父母、子女與工作。細流匯集而成川,遇急石湍急、或是深谷緩水,各有風景,懷著幾近顫抖的愛戀之心去貼近。貼近的密碼,唯有書寫。
中年之心,似堅強又柔弱。
看著八十歲父母雙親與95歲的婆婆,衰老,這個可怕的影子,正以急遽之姿向他們襲來,除心焦、恐懼且束手無策。
從未有的害怕,害怕他們的背愈來愈佝僂,步履愈來愈緩慢,害怕無情的歲月,肆無忌憚啃蝕他們漸鬆動的軀體。害怕有一天,他們將離我而遠去。時光悠悠,在面前,傲然睥睨,我顯得無助且渺小……。
他們,走過貧窮的歲月,晚年及時趕上豐富的年代。現在,剛好歇一口氣,利用喝口茶光景,向子女的我們訴說屬於他們不凡的年代。
他們的過往,一貫雲淡風輕的口吻,好像是訴說他人故事般,卻意涵雋永,像山令人仰之彌高,如海望之彌深。
我的害怕,他們的過往,相遇在生活忙碌間隙裡對父母的學習陪伴、傾聽,他們豁達、智慧的一言一語,似乎像陰暗處一炬火把,慢慢的,點亮著這一塊不為人知內心深處裡的脆弱。
除此,養兒育女,如何不書寫?
常有人問我,如何捨得讓兩個青澀小兒隔著千山萬水般的遙遠去受教育?總是笑笑的撿些灑脫的言語來應對。實際上心裡想的盡是折磨兩字,對於一個母親的角色而言,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何忍受親情隔離的思念與牽掛;如何付出才能不失母職,想著、想著逃避再去想的折磨。最後總想如果這是他們執意的選擇,怎樣人世間的奔波勞苦,也都心甘情願的兀自吞嚥忍受。
多年下來,他們為我開一扇窗,對美式教育與文化。因為,太多的不同。
美式青少年的教育,太過獨立自主,東方傳統文化的父母,承受不了。
只能隱身為幕後啦啦隊,為他們繼續點燃一盞回家的路燈。
工作,吃飯穿衣,又怎能不書寫?
當年,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群,在謝師宴上,取鬨的要教授東南亞史的張弈善老師輪流看手相。輪到我,老師端詳半天,嘖嘖發聲,這手,真是數鈔票的手。僅管當時心裡有千萬個不依,因為,從商非我本意,文字工作才是懷抱理想。老師的預言像符咒般,從那時起,宿命似的在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扮演起貿易小兵,為眾多的臺灣中小企業者數鈔票,直到現在。
因工作,不停歇的旅行,行腳地球各個角落,心胸更開了,眼界更闊了,自己更渺小了。
俯首感激,曾經旅途相遇的人、事、物,總帶來記憶深層一剎那的光亮。那是一種尋常百姓油煙的溫度,靜靜地兀自燃燒著。例如在非洲貧瘠的國度裡,有人因擁有一雙運動鞋而歡天喜地,純然的喜悅令人動容。在伊斯蘭教國度裡,沒有恐怖主義的煙硝味,震撼宗教信仰竟是如此虔誠和狂熱,忠孝節義的家族觀念是如此的堅定。沙漠國度一片無垠沙海,天然極境之美,卻是有人為一滴水艱難地生存著。渡過恆河,印度留美苦讀有成的哥哥,幫助家鄉弟弟創業的感人事蹟,與泰姬瑪哈陵的愛情故事一樣動人。赤道雨林國度,貧窮有為的青年,藉著台灣兩台機器創業,終至坐擁企業王國。說不完的故事,在他鄉異地裡……。
種種,轉身離去的一瞬間,緩緩,依依。帶不走,也放不下了。
終於明白,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書寫。
生活,庸庸碌碌;日子,汲汲營營。理想與現實,喜樂與悲傷,漂流與回歸,唯有書寫,沉澱出生命的寬廣。原來,夢想未曾遠離,築巢在書寫,銜草於生命的真實經歷。一如源自母體脫落、傳承。
如果,書寫是對生命旅程探索的一襲舞衣,那麼,人生意義的答案與印證,就在樂音響起、翩翩起舞的時刻。
啊!懷抱的夢想,怎能不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