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信念─讀東瑞《雨後青綠》
九十年代中後期,我先是在學校教書,後來轉到上海《美化生活》雜誌做編輯。當時香港作家東瑞代作者贈送我幾本印尼華文作家的作品給我,希望我加以關注和評論。本來,我很快就應該會寫出文章來,不料生活發生變化,我突然轉行做起外貿生意。這一來,就是十多年光陰流逝。及至今日,終於得閒,我忽然想起老友,於是隔海招呼,竟欣喜收到東瑞一大包著作。東瑞知我乃一介愛書人,所以送我閱讀收藏。在冬日午後的陽光下,我臨窗而坐,面對十多本依然散發著濃郁墨香的著作,不禁感慨。十多年前,東瑞尚值青年,著書就達四、五十種;十多年後,東瑞跨入壯年,著書竟至一百二十種。我渾渾噩噩了十年,他竟然「廣種博收」了十年。
我知道東瑞擅長的是小說,不但長篇,而且極短篇也十分出彩。但是,流覽之餘,我首選細讀的卻是《雨後青綠》,因為它是新鮮出爐,而且又是與作者先前出版的《流金季節》和《流金季節續篇》組合成為一個整體。作者在書中關注的,都是印尼的山山水水、人情社情,以及在地底掙扎、孕育並終於破土而出的印華文學(文化)。
如同大多數的性情中人,東瑞對自己的印尼故鄉,對兒時的家園,一往情深。雖然他常常是以香港作家的身分前去印尼,參加活動,但是從他主觀意識,或者從他筆下的文字可以看出,他無法與這個頗有情調的南洋世界分割,他與這裏的一切是融匯為一體的。這是一種天然的也是執拗的情愫。
人之所以為文,並成為作家,多半與其內心特有的某段經歷和情感有關。東瑞也不例外,而且他似乎還有更為崇高的東西包含其中。他在《萬隆日記》一文裏說:「我崇尚平等、關愛、感恩、讚美和同情這些品質。人與人之間,無論貧富權勢如何懸殊,在尊嚴上卻是平等的;沒有關愛,這個世界是何等冷漠……」是這種精神支持著他,促使他由熱愛印尼、懷念印尼,漸進到關愛印尼,進而演化為支持印尼的華文文學(文化)。
問題是這些是否就能支撐著他一路走來,十幾年、二十年孜孜矻矻,一寫就是三本書,差不多就是一百來萬字?我隱約覺得,東瑞內心似乎形成了一種信念。這就是對印華文學(文化)的信任、信心、支持、扶持。須知,印華文學(文化)曾被禁錮壓抑了數十年之久。任何一個享有生存和創作自由的文化人,都會對他們伸出援手。東瑞根在印尼,長在香港,所以產生了義不容辭的責任感,並走在了許多人的前列。
東瑞的文章,長處不在於精緻而在於生動、爽直、真實。從體制上講,《雨後青綠》一書完全就一反慣常,為所欲為。不是說這種體制成功,而是說為我所用,甚至不及其餘。就像早先同樣有關印尼及印華文學(文化)的《流金季節》和《流金季節續篇》一樣,既收論文,又收遊記隨筆,全然是相容並蓄。具體到文章的行文,也是興之所至,筆之所至。我看到他在《兒時的河流》中講述北婆羅洲一位文友記敘過一件「奇異之事」,「他們捕魚,整只去蒸,端上飯桌上,但覺異香撲鼻,破肚時竟發覺完好的人屎藏在其中也蒸熟了。」我有的是驚訝和無語,有多少人敢於並願意這樣寫作呢?
劉以鬯先生為《流金季節》作序時說,該書「涵蓋面廣,概括性高」,既可讓我們一覽印華文學的近貌,又可讓世人體味印華作家的「掙扎和執拗」。用這段話來概括《雨後青綠》,同樣是合適的。(《雨後青綠》香港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