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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釣外史

發布日期:
作者: 魯子青。
點閱率:867

肥田幸男由日本交流協會台北辦事處的後門走出來時,心中還忿恨著剛才被人偷襲的那一幕。話說剛才會長要肥田幸男以協會顧問的名義下樓去收下門口那些保釣團體的抗議書,他才剛伸手接過抗議書時,居然有人趁他不注意就由側邊向他的臉上丟臭雞蛋,弄得他一臉黃黃白白的蛋汁,剛換的西裝上也被蛋汁淋得狼狽不堪。後來他看清楚了,出手偷襲他的人是一位年約六十歲右臉頰有個大紅胎印的傢伙。這個傢伙出手後不但不落跑,還指使他牽著的中型狼狗咬他,還好那隻身上披著青天白日旗和五星旗的畜生並無兇性,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解主人的指令為何。
走進協會的大門,灰頭土臉的肥田幸男才將陳情書交給了值班的秘書,會長此時指示他先回家換洗一下,等清洗乾靜後先行養精蓄銳,既然近來尖閣諸島多事,台北與北京兩地的暴民群情激憤,協會就要有萬全的準備。所以會長指示肥田幸男今天乾脆提早下班,但晚上必須再回協會值班坐鎮因應。
在計程車上肥田先生咬牙切齒地回想著剛才那位偷襲他的傢伙。奇怪這些台灣本島人在終戰前都是天皇的順民,雖然是次等公民,但也算是天皇的養子,幹嘛現在已不見奴性,而要選擇站在支那那一邊去搞什麼保釣運動?尖閣諸島本來就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領土,連台灣的前總統李登輝都這麼說過,最近美國國務卿希拉蕊也說它屬於美日安保條約涵蓋的範圍。那麼剛才那一小撮抗議團體一定是受到激進份子的煽動,不思皇恩浩蕩,卻選擇與對岸的支那遙相呼應,還批評我們聖戰時期的慰安婦制度,連我們首相是否應該參拜靖國神社,教科書該如何修訂他們都有意見,甚至還虛構出南京大屠殺和三一七細菌部隊,來醜化皇軍的形象。奇怪,冷戰時期台灣海峽兩岸鬥得你死我活不是很好嗎,現在兩岸怎麼走在一塊了?還視我們大日本國為共同的敵人!八基野鹿,要是我早生個二三十年,我一定要用武士刀將這些搗亂份子的頭顱一一砍下以謝皇恩。
想到這裡計程車已到達了所住的公寓大樓,肥田下車後走進了大樓的電梯,他看了看自己在鏡子裡的狼狽相,和全身上下散發出的腥臭,可惜這一套西裝上個月才剛訂製的,現在卻成了這副德性。等一下洗完澡趕快好好補眠,今晚還要趕回協會去坐鎮指揮。
他已經用鑰匙打開了客廳的大門,可是他覺得今天好像不太正常,客廳鞋櫃上多了一雙陌生人的皮鞋,並且由兒子的房間內還傳來窸窸窣窣的異響,夾雜著沈重地喘氣聲。難道會是小偷?肥田先生是東洋劍道的高手,客廳的後門隨時藏著一把與人等高的竹劍,於是他躡手躡腳退回了客廳去抽出門後的東洋劍作為防身之用,再找出備用鑰匙,出其不意地將兒子的房門由外向裡用力推開。
就在房門被推開的時候,肥田先生已雙手高舉著東洋劍做出劈砍的動作,準備向入侵者迎頭痛擊,可是他定睛一看,卻看見自己的兒子和另一個陌生的男人,兩人全身赤裸像水蛇一樣地交纏在床上……。
× × ×
才剛從法院回到家,蘇美華就接到淡水分局的來電,通知她弟弟蘇慶華出事了,目前人在馬偕淡水分院急救,希望蘇家趕快派家屬到該醫院處理善後。
放下電話後蘇美華懊惱地想著,我這次回台灣自己私人的事情都還未處理,弟弟居然就出了這麼個大狀況。碰到了這種生死大事,家裏居然沒人。父親一早就和阿姨坐著于伯伯的休旅車到台北的日本在台協會去參加抗議活動,連弟弟養的狼狗哈利也被他們牽上了車一同前去。蘇美華當時注意到整個休旅車的後車廂都是大大小小的旗桿和布條標語。想到了父親蘇美華就一肚子火,自從幾年前他到大陸南京娶回了阿姨以後,好像他就被阿姨牽著鼻子走,阿姨一向仇日,所以父親就像被洗腦了一般跟著反日本人和東洋的一切。放著自己的兒子不管,現在出了事找不到人,卻要我這個回台作客的姊姊承擔?
救人如救火,現在既然警察都通知到家裏來了,蘇美華只好胡亂打包了一些病人要用的貼身換洗衣物,並在紙條上留下了那家醫院的住址,囑咐父親回家後立刻趕到醫院會合。等準備大致妥當後,她撥手機給丈夫江一凡,通知他來新店接她回淡水老家走一趟。
新店溪的堤防邊風光依舊,四處可見到沙洲與沼澤在低水位的河床中裸露,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鳥穿梭其上也算是怡然自得。江一凡板著一張臉開車看得出他還在生悶氣。
「我以為妳找我來是因為同意撤銷告訴了?」悶了許久他終於吐出了這幾個字。
「姓江的,我現在沒心情談我們的事。」蘇美華反駁回去後便拿出手機撥給她住在淡水的小舅,希望他能再補充一些住院的用品,並將它們送到竹圍捷運站附近的馬偕淡水分院。
江一凡看妻子通完話後緊追著責問:「妳這個人為什麼不肯好聚好散呢?妳不就是要錢嘛,這樣吧,妳開個價錢!」
「姓江的,我和你還沒離婚,你居然敢由美國溜回台灣去娶家裏替你介紹的那位周小姐。我今天上午已經告了你重婚罪,你就等著出庭吧。」
「我在美國要離婚,可是律師找不到妳,我看既然已經拿到學位,所以才先行回台。」
「五年前我們可是在關島結的婚,雖然我們在台灣沒辦理任何登記,但到底我們算不算夫妻,這要等法院來認定。」
「當初妳想離開台灣,我才用妳出的鬼點子讓妳以F-2的身份和我同行,現在妳卻倒過來恩將仇報?我瞞著家裏和妳跑到關島結婚這件事已經讓家裏對我很不諒解,想想看,這些年來妳用的都是我家裡的錢,難道妳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嗎?」
「可是後來劇本就亂了套、假戲真做了,我們不但同居那麼多年,我還為你拿掉了兩個小孩,現在你拿到學位了就想將我一腳踢掉,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還好我家裏要我千萬不能讓妳懷孕,看來他們的顧慮是對的。」
「原來要我拿掉孩子一直是你父母在背後出的主意?」蘇美華恍然大悟地說。
「蘇美華,我和我現在的妻子門當戶對,都來自新北市根正苗紅的政治世家,將來我們都會從政,政壇上應該前途無量。反倒是妳的家庭能看嗎?我們在一起是不適合的,妳為什麼就是不肯放我一馬?」
「因為你瞞著我和那位來自北京的女人到歐洲旅行。」
「妳還不是和一個日本裔的土生美國人交往?」
「那是後來的事,我為了賭氣才故意表演給你看的。」
兩人吵到這裡的時候,汽車下了大度路高架橋的十字路口,進入中正東路後,左手邊出現了水岸自行車道。可是就在這時候這裡的交通好像開始打結了,所有車輛都以龜速前進走走停停,原來前面有一大群變裝反串的隊伍在遊行,他們與她們高舉著「青春無敵」的標語,高喊「性向無罪」,似乎想鼓勵躲在人群中尚未出櫃的同志加入他(她)們的革命隊伍。一些保警居然在為這群不男不女的運動人士在管制交通,看得江一凡愈加地焦躁不安,他終於開口罵道:
「我要是當上總統的話,一定要將這些人妖全送到火燒島去唱小夜曲!」
蘇美華不想理睬身邊這位來自深藍官宦家庭的第三代子弟,既然他嫌我的血統不夠優良純正,夫妻兩人的婚姻是無法挽回了,就看開一點吧,要我撤銷告訴,我就非向他老子狠狠敲上一筆不可!
車子又繞了幾個路口終於看到了淡水分院,她問男人要不要一齊下車進醫院看她弟弟?
「反正去美國前你也見過我弟弟幾次,大家也算熟。」女人說。
「認識妳,我就已經領教夠了,誰敢再跟妳家人熟?」男人不客氣地將女人在醫院前的停車處趕下車後,便油門一加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才剛站定,就有人由身後拍蘇美華的臂膀,她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小舅,身邊還站著一位年逾八十的老者。
「阿舅,你怎麼把外公帶來了?」她用台語向兩人打招呼。
「妳外公聽到慶華出事了,就堅持要陪我轉過來。」阿舅說。
「我們慶華到底出了什麼事?」老人焦急地問他的外孫女。
蘇美華說警察在電話中說得不清楚,現在大家趕快到加護病房去瞭解狀況。
終於在二樓找到了加護病房,三人看到一位制服刑警坐在門口和兩位中年陌生人比手畫腳地在小聲談話。蘇美華先自我介紹後立刻焦急地問警察她弟弟蘇慶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位是民宿的邱老闆,妳直接問他比較清楚。」警察指著左邊的中年人回答蘇美華的問題。但他緊接著又指著另一位中年人向蘇美華介紹說:「這位肥田先生是日本交流協會台北辦事處的顧問。」
邱老闆看了一眼蘇美華,立刻由口袋掏出了一張清單指著身邊的肥田先生對她說:「妳弟弟今天中午和他兒子投宿到我們民宿,誰知道幾個鐘頭後我們的警報器出現了異常訊號,我們工作人員破門而入,發現兩人已呈昏迷,原來兩人破壞了煙霧偵測器在裡面燒炭自殺。結果火苗沒控制好,造成房間的裝潢半毀。這是我們的損壞清單,你們家屬要負責賠償。」
這時肥田先生也嘗試用國語和蘇美華溝通,但他的國語腔調怪異不容易聽得懂,蘇美華想了想便用英文問他說:「Do you speak English? You'd better use English, that might be easier for us to understand each other.」
肥田點頭說:「Yes, I do. Okay, okay.」
但蘇美華拄著枴杖的外公這時卻搶先用日文問肥田先生說:「請問你是日本人嗎?」
「是的。」肥田驚喜地回答。
「我聽得懂日文,你說日文就可以了,我來替你翻譯。」老人對肥田說。
於是肥田立刻用日語嘰哩呱啦講了一大串沒人聽得懂的日文。
警察這時用讚美的口氣小聲問蘇美華妳外公日語怎麼講得那麼好?
「台灣光復時我外公才十四歲,那時他人在日本神奈川縣大和市當少年工員,替日本海軍維修飛機。」蘇美華也小聲向警察這樣炫耀說。她見警察的雙眼依舊流露著崇拜的眼神,於是又習慣性的補上了一句:「我的曾祖母,也就是我外公的母親是嫁來台灣的日本人。」其實她知道這只是她虛構的身世,因為她的曾祖母只是一位很平凡的台灣村婦,但母親生前常用這句謊言驕傲地誆騙那些不明究裡的外人,於是蘇美華也不經意養成了模仿母親說話的習慣。
民宿邱老闆利用這個空檔挨近了蘇美華身邊,緊迫盯人地問你們這筆錢到底賠不賠?
警察再也看不下去了,於是斥責邱老闆,現在人都還在急救,你急著要錢可以理解,但請你也挑個時候。於是邱老闆才暫時安靜了下來。
小舅這時也挨近蘇美華的身邊問她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妳爸爸為什麼不過來處理?」
「哼,他只關心他新娶的阿姨,兩人一天到晚窩在愛國同心會的總部裡,我們姐弟的事他一概不管。」
「妳那個老爸愈來愈不是款,等一下他要是來了,我一定要好好給他教訓一下。」小舅啐道。
「阿舅,我爸爸以前好歹也當過你的姊夫,上次你和他相冤得還不夠啊,今天在醫院裡還要相打?」
「反正我就是看妳那個老爸不順眼,一天到晚抱怨這個抱怨那個,在台灣住不慣的話,叫他滾回去中國好了!」
「我爸爸是在台灣出生的,你要他回中國,那邊他一個親友也沒有。」蘇美華自言自語地說。
這時老人家和肥田先生結束了用日語的交談,老人家拄著杖緩步挨近眾人神情沈重地對大家翻譯道:
「剛才Hida桑說,今天中午他提早下班回家,卻撞見他兒子與我們慶華全身光溜溜地抱在床上,Hida桑很生氣地將兩人斥責了一頓,然後自己進入浴室洗澡。等他洗完澡出來後,卻發現兒子和那位陌生男人已不見了蹤跡,桌上只留下了一張類似遺書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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