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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釣外史中

發布日期:
作者: 魯子青。
點閱率:744

「什麼,有遺書?請你叫那個日本人把遺書交給我們警方鑑識。」警察對老人說。
「遺書呢?請問你有將你兒子的遺書帶在身上嗎?」老人轉身問肥田桑。
肥田聽了後立刻由公事包裡翻出了一張字條交給了警察。警察看了一眼這張天書,立刻放棄地請老人代為翻譯。
老人一邊看著字條一邊用台語翻譯道:
【多桑:蘇君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朋友,他目前是台灣某大學日文系的學生,如果我們的愛情不能被世人接受,我們只好到極樂世界去持續我們的愛情。記得我小時候,多桑你常藉口公務,而流連在藝妓間棄家庭於不顧。卡桑自殺後雖然你已痛改前非,但仍喜歡強將你的價值觀加諸在我的身上。我不會後悔來台灣當一年短期的交換學生,因為它讓我有機會接觸到這裡的人。在台灣不論是不是本島人,他們絕不像你口中所說的Chankoro那般都是低等人種,既然多桑你對我的朋友一直充滿了偏見,我只好提前到天堂去和我已死去的卡桑相聚,不孝兒次郎絕筆。】
老人唸到這裡也感慨萬千,他抬起頭表情僵硬地問外孫女美華:「原來我們慶華是一個·……是一個愛男人的人。」
「阿公,我也不知道啊,我離開台灣五年了,上個禮拜才回來,以前慶華好像沒有這方面的問題。」蘇美華困惑地說。
「請問歐吉桑,你剛剛翻譯到Chankoro,這個字是什麼意思?」民宿邱老闆多管閒事地問老人。
老人被這麼一問剛開始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靦腆地回答邱老闆道:「Chankoro就是清國奴的意思。」
就當眾人七嘴八舌在討論蘇慶華與肥田次郎的案情時,兩位年約六十的老男人由電梯口朝加護病房走了過來,蘇美華眼尖立刻迎了過去對其中的一人說道:「爸爸,你怎麼現在才趕過來?」
「我是看到妳在客廳留的字條,才坐妳于伯伯的車趕了過來。」
蘇美華與于伯伯才剛打完了照面,小舅忽然不客氣地對美華的父親叫囂道:「姓蘇的,你是怎麼教育兒子的,慶華現在也趕時髦去玩什麼同志戀情,並學人家在旅館燒炭,你這個做老爸的卻什麼都不知道。我姊姊死了後,你就從來沒有好好照顧過美華和慶華,只會將他們姐弟兩人丟給我父母和我妹妹養。你由軍中退伍後,也學人家去娶什麼大陸妹,你這個老不修到底慚不慚愧?」
「我去娶誰都比娶你姊姊強,他媽的,你姊姊是個不要臉的女人,死有餘辜!」
「你有膽再說一次!」小舅舉起了拳頭作勢要打蘇台生。
「說就說,我會怕你這個過氣的老流氓?」蘇台生也不客氣地回嗆。
于伯伯看場面火爆,又覺得自己是外人,有必要迴避一下,於是藉故要去樓下福利社吃晚飯便先行離開。
「夠了,慶華現在還在急救中,你們卻在這裡鬧哄哄的成什麼體統?」于伯伯前腳剛走,八旬老人也生氣了,他用手杖敲著地板以示他的權威。
就在這時加護病房的側門打開了,穿著綠袍的醫生走了出來向眾人表示,兩位傷者正在接受高壓氧的治療,雙方只要留下一位家屬照顧就可以了,其他不相干的人等請回吧。
可是這時在一旁的肥田先生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立刻用日語問蘇美華的外公說:請問這個人是你的誰?」
「他是我的前女婿。我的女兒死了後,他又再娶,所以算是我的前女婿。」
「你的前女婿的右臉頰怎麼有一大片紅疤?」
「那片紅疤是他在軍中演習時槍枝膛炸所造成的。」
「你問你的前女婿,他今天早上是不是曾到日本交流協會的台北辦事處去參加抗議活動?」
老人聽了後照實翻譯,他偏過頭用台語問蘇台生同樣的問題。
「沒錯,今天早上我去過那裡。」蘇台生用不屑的眼神瞪著眼前的日本人,然後恍然大悟地說:「原來你就是接下我們陳情書的那位代表。」
老人用肯定的語氣對肥田先生說沒錯。
「你的前女婿趁我接下陳情書的時候,用雞蛋砸我的臉,這個傢伙怎麼那麼沒有禮貌?」肥田氣得拔高了聲量。
老人立刻很謙卑地用日語向肥田桑道歉,試圖安撫他的情緒。一旁的民宿邱老闆也利用這個空檔要警員見證,然後逼蘇台生在賠償清單上簽名。臨走前邱老闆還惟恐天下不亂似的,附在蘇台生的耳朵加油添醋地告狀道:「這個日本老男人剛才說我們台灣人和清國奴一樣,都屬於低等人種。」
「他真的這樣說?」
「不信你去問這位警察。」邱老闆說完後就迅速閃人了。
其他人等又經過一番七嘴八舌,都陸續先行離去,直到加護病房外只剩下蘇美華父女,和肥田先生三個人為止。
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下去,肥田望著坐在對面椅子上的蘇家父女,他很懊惱剛才那位八旬老人怎麼將次郎的遺書公開翻譯給大家聽,雖然他一句台語也聽不懂,可是他心裡的秘密卻因此而曝了光。管他,我們大和民族是優秀人種的這件事也不算什麼秘密,我們就等同於東方的亞利安人種,大東亞共榮圈裡的國家早就心知肚明,我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沒錯,最近台灣自己都拍了一齣最賣座的電影『海角七號』,我們日本人就像影片中所描述的那般高貴、優雅、又有文化素質。這就是鐵一般的證據!
他忽然又想起了會長早上對他的囑咐,於是趕快掏出手機撥號,然後用愧疚的語調對著發話筒說道:「報告會長,小犬出了一點事,現在在醫院急救,我今天晚上沒辦法到協會值班了,抱歉,非常抱歉,下次我會彌補我的責任,我絕對效忠天皇,絕不會再有任何懈怠」蘇台生看著對面座椅上的日本人在忙著打電話,他灰心地對身邊的女兒說:「沒想到妳弟弟惡習不改,這次居然找了一位日本男人。」
「惡習不改?難道慶華以前就有這樣的紀錄?」美華問父親。
「妳知不知道,六年前妳弟弟為什麼會被中正預校開除?真正的原因我一直沒告訴妳,因為他在軍校也和一位實習連的弟兄……唉,不說了,結果那一位弟兄被開除後,立刻被他家長送出了國。」
父女之間到此無言,沈靜了一會蘇美華打破沉默問父親:「阿姨怎麼沒來?」
「她在家看家,今晚我守在這邊好了。美華,妳是不是對我再娶一事很不諒解我?」
「那是你的自由,也是你的權力。」她不想談這個問題。
「想想妳母親出事的時候,妳才剛升上小一,慶華也才上幼稚園小班。那時我在軍中有任務在身,實在沒辦法照顧你們姐弟倆,才將你們送到淡水的外公外婆家給你們小阿姨照顧。我知道你們姐弟一直認為我是不盡責的父親。」
蘇美華懶得理父親。
「五年前妳不告而別去了美國,直到妳那個學長江一凡的父親找上了我,我才知道妳已經與他兒子結婚了。江一凡的父親說他也是看了他兒子的護照才曉得他兒子已經與妳在關島結了婚。上飛機去美國的那一天妳還和江一凡的父母起了衝突,因為妳不肯告訴他們我們家裏的住址。妳一直向他們強調我這個人很難溝通,沒必要來拜訪我。我這個當父親的真的那麼難溝通嗎?」
蘇美華還是懶得理睬父親。
「當過國大代表的人畢竟有辦法,結果妳公公,也就是江一凡的父親不久後還是找了過來。」
蘇美華愈坐愈不耐煩。
「妳也不需要恨我,是妳母親先背叛我的。她沒事在家坐不住,非要去救國團青年服務社補習日語,結果最後卻和那個日本老師松本先生跑去汽車旅館開房間,又在汽車上聽音響,結果造成一氧化碳中毒急救無效,否則這件事可能到今天我還被蒙在鼓裡。」
「哼,你說說你自己吧,我和弟弟的童年可以說是在淡水長大的,若不是小阿姨一直照顧著我們姐弟倆,我們和孤兒又有什麼差別?」蘇美華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我在軍中有任務在身。」
「你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任務?你退伍時也不過就只是個士官長嘛!」她很快反駁了回去。「所以妳一直對我不滿,怪不得妳會對江一凡的父母說我很難溝通。」
「你認為你好溝通嗎?」她反問父親。
「妳當時不就想到美國去嘛?幹嘛扯到我身上?」
「我不是想去美國,我是想離開台灣,尤其最想離開的就是這個家。」她糾正父親。
「既然這樣,幹嘛五年後又回來了?」父親反諷女兒。
蘇美華一時為之語塞,因為她不想讓父親知道她是回來離婚的。
蘇台生看女兒不可理喻,便懶得再和她多費唇舌。後來他建議女兒先坐于伯伯的車回新店好了,今晚他留在這裡守夜。他看女兒沒有意見,於是便掏出手機和老于聯絡,請他在醫院停車場的門口等女兒。
電梯門開啟的時候,蘇台生提醒女兒說:「妳弟弟養的狼狗哈利被我綁在急診室的出口,因為狗不能進醫院。妳出去的時候要記得把牠牽上妳于伯伯的車。」
蘇美華說知道了,便踏入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她見到父親仍舊與肥田先生對坐在藍色的排椅上。
肥田先生看著蘇美華走了後,現在只剩下他與那位沒有禮貌的中年人大眼瞪小眼地對望。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傢伙,不但沒禮貌也一定沒有教養,他不敢相信他的次郎居然會找這樣一個傢伙的兒子當情人?找位金髮碧眼的美國男人我也就認了,居然找個被我們殖民過的台灣男人?真是有辱門風!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協會裡的人知道,否則我的臉可丟大了。次郎啊,虧你的叔公們,以及終戰那年你那位以切腹向天皇謝罪的祖父都被供奉在靖國神社,他們代表著關東軍大和武士的英魂,像離枝落土的櫻花一樣的淒美、悲壯、又絢爛。沒想到到了你這一代,家門不幸,有辱先人於地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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