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教授(下)
七、神鬼教授
我雖然隨興,看到雨鞋的下場,不免盤算起自己的未來。「志」三番兩次問我要不要幫忙?半仙也奇怪我怎麼還沒畢業?還說要免費替我舉辦消災祈福法會。風獅爺念在同學多年的份上,主動關心,她說如果欠缺口試委員,她可以魚目混珠。風獅爺就是這樣,就連關懷的話也要說得很難聽,稍微好聽一點,就覺得肉麻。但不知為何因,對於拿博士一事,我就是沒法子放下,又無心提起。
和往常一樣,我總是要等事情找上門了才願意面對。事情開始不對勁,是有一天「志」打電話來,說參觀什麼電腦展之類的,隱約中感到電話中似乎有點回音。有一次更怪,我打電話訂藥品,電話中出現嘟嘟聲,正在納悶,電視上正好播放調查局監聽某人的新聞,這才恍然大悟:我們被監聽了!原本我想馬上報告老闆,轉念一想,這只是我的懷疑而已。更何況就算被監聽,對象也不是我,我有什麼值得監聽的呢?我把心中的疑惑告訴「志」。
「志」聽完冷靜地說:「你現在最需要一支錄音筆。」
我說算了,我這個博士學位,可有可無,有必要玩這麼大嗎?
「志」說:「生技公司最大的股東是你,執行長也是你,萬一你老闆被告,你不會受到任何連累嗎?」
我問:「我要錄音筆做啥?拿去調查局檢舉他嗎?」
「那倒不至於。只是,萬一那個姓簡的刁難你,請他三思。」
我只想全身而退,錢算了,時間也算了,我甚至羨慕起雨鞋,雖然不能好聚好散,起碼不會留下前科。誰知道老闆還沒出事,隔壁的許教授倒先出事了,有人查出許老師是一個假教授,被調查局約談後,被打入大牢。原來是我太敏感,被監聽的是許老師不是我!許老師實在超屌,不但當過系主任,還拿到〈國科會傑出研究補助金〉,一個騙子能做到這樣,已經非常專業,差就差在他的畢業證書做的太假,寸有所長,尺有所短,製造假證書一事,應該找我幫忙,不過些都是事後諸葛,放馬後炮,寫出來,只不過是想置入性行銷一下罷了!
比較棘手的是,許老師還收了一個博士生,許教授是冒牌的,他的博士生要不要承認?老闆不管平日為人如何,在這種關鍵時刻,他馬上跳出來替研究生講話。他說,聘請到假教授,是系上失職,研究生是受害者,憑什麼不承認她的博士資格?我也覺得當研究生又不是當兵,連坐太失公道。更何況,在這個光明又黑暗的時代,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有些倒楣的國家,連總統都是假的,難道全國人民都變成騙子嗎?學姐遇到假教授,已經有夠衰,大家怎麼可以落井下石呢?
院長說:「有理,那麼,由誰要接收這個研究生,繼續指導呢?」
老闆看了院長一眼說:「這個人跟我,有什麼事我負責。」
老闆喜歡收集的特質,至此發揮了極大的好處,許教授雖然是個冒牌貨,他的研究生,卻是我見過最有科學腦袋的人。我很好奇,這麼絕頂聰明的學生,怎麼偏偏遇上一個假教授呢?也許,只要是人,都有一定比例的盲點,電視不就時常播放「竹科工程師被塔羅牌少年詐騙」的新聞嗎?
空降的學姐,長髮及腰,裙裾飄飄,和善、柔弱、低調的自我介紹:
「你們都知道我的事。遇到這種狀況,實在很不好意思,請各位前輩多多包涵。」
自從雨鞋離開,我被迫成長,照顧學姐,變成我的天職。但學姐很神奇,不論配藥、操作儀器,統計軟體,樣樣比我精通,她簡直是個「實驗精」,什麼都自己搞定。最難可貴的是,學姐十分謙遜,無論我的構想如何不成熟,她總和顏悅色地提出自己的見解,一言以蔽之,我遇到貴人了。唉!唉!唉!命運真是捉弄人,要是許老師早一點被抓,雨鞋不就畢業了嗎!
老闆對學姐更是禮遇有加,每次開會,老闆提出一個意見,總回頭問學姐有什麼看法?學姐也不負所望,總能提出建設性的看法。最屌的是,學姐發表期刊時,把老闆列為第一作者。老闆起先說這樣名實不符,但學姐堅持,老闆從半推半就,到恭敬不如從命,最後理所當然地分享學姐的研究成果,和國際期刊絕緣十五年後,老闆在學術圈再度發光發熱,終於修成正果,榮登院長寶座。
八、雨鞋捲土重來
雖然一波三折,托學姐、「志」、柯半仙和風獅爺的福,我終於投上國際期刊一篇。當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報紙,不,期刊上,感覺很怪,這種詭異的感覺,好像逛夜市時,看到一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他看我,眼神中也流露出驚訝,僅管如此,彼此都沒有勇氣和對方說話。
口試前我有點緊張,找「志」參謀,這個天才現在已經在中研院當研究員,眼見到我要畢業,非常替我高興。他說,口試最重要的一環,是點心要好吃,再找幾個可愛的美眉當招待,盡量模糊焦點,轉移口試委員的注意力。
我說:「我的口試委員中有風獅爺。」
「風獅爺?那還是靠自己。口試那天穿整齊點,你有領帶嗎?」
我說有,但不會打,「志」說現在夜市有一種自動領帶,只要套在脖子上就可以,很省事,快去買一條。我說領帶不是重點,想找個時間,預講兼練膽,「志」很怕聽我瞎扯,先下手為強,東拉西扯說:
「口試最重要的是心理建設,你要『打從心裡』覺得委員提問,純粹是向你請益,而不是有意刁難。花花轎子人抬人,這年頭誰會為了學術得罪人呢?」
「志」又補充說:
「你看立法院那些備詢的官員,為什麼會誠惶誠恐呢?主要是沒有做好心理建設。如果你把提問的立委視為白痴,他問一個笨問題,你就回他一個蠢答案,這是他的報應。你以為風獅爺真的懂得你的研究嗎?她來口試,只是盛情難卻,誰關心你做什麼鬼題目?」
沒錯,別說是風獅爺,其實連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自己的研究。我這本論文,只有感謝詞最真實。以前看什麼頒獎典禮,很奇怪得獎者要感謝的人怎麼這麼多?現在輪到我,感謝的人更是一拖拉庫,寫滿兩頁還寫不完。這一路上,遇到這麼多貴人,交了那麼多朋友,受了那麼多鳥氣,怎叫人不感觸良多?
我聽從「志」的建議,口試當天,向吳寶春訂西式點心、鼎泰豐小籠包、沏一壼茉莉香片、煮一壼頂級藍山。我且向里長伯借來整套法藍磁餐具,杯底畫叉的那種,「志」說,一不做不休,乾脆把酒推妹拉來當招待好了。
對,酒推妹。
酒推妹友情贊助,找來幾個同事當招待,我看到這群美少女,嘻嘻哈哈,忙進忙出,拍我,也自拍,我覺得,走到這裡,夠本了。
口試開始。
事前的沙盤推演完全無效,我覺得破綻百出的地方,口試委員說做的很好,我認為無懈可擊的地方,委員說要再加強。我居然忙中有錯,放了一張完全不相干的投影片,嚇了自己一跳,趕快唬弄過去時,我看到風獅爺笑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實在虎虎生風,不怒而威。
大家七嘴八舌一番之後,要我出去等候,這是一場權力不對等的對話,像電視上的歌唱大賽,諸公袞袞,品頭論足,選手們點頭如搗蒜。等了二十多分鐘,成績還沒有出來,頓時,我很捉狂,有種想要出草的衝動,回儲藏室拿鐮刀時,看到走廊上有一個熟悉的背影,起先以為是父親,心中和朱自清一樣起了很大的震動。親愛的父親,要是不能畢業,我們就把口試委員送回彩虹橋吧!仔細一看,原來是雨鞋,他來做啥?我還沒開口,他開開心心地自說自話:
「我又來了。我重考上博士班了。」
重考?虧他想的出這一招,真是一隻不死鳥。
遇到熟人,我馬上恢復鎮定,問雨鞋這次要找誰當指導?
雨鞋說:「糟糕,我一時想不起來風獅爺叫什麼名字?」
我說風獅爺叫甄美麗,雨鞋笑呵呵說:
「對!對!對!找甄美麗教授指導,這一次一定能順利畢業。等我口試,再找你當口試委員,預先謝謝你的放水!」
我說我現在泥菩薩自身難保,如果口試沒過,也要和他一樣出草,不重考。話沒說完,里長伯跑來說:「恭喜恭喜,學長過關啦。」
拿到成績單,口試成績九十六,人生無常,該去簽一次樂透。
九、一堂像佈道大會的通識教育課
第一次站在大禮堂講課,我突然想念起那個拿望遠鏡的同學,這個上人不知在那一所道場當住持?
台下人來人往,亂糟糟一片,有人在傳簡訊,有人在吃雞排,也有女學生睜大眼望著我,雖然只是霧裡看花,小女生們散發出可愛磁場,還是令我心曠神怡,龍心大悅。
我思考著該說什麼表達心中的激動,結果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打開電腦秀出第一張投影片:人,為什麼要念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