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相遇﹐在海德拉巴下

發布日期:
作者: 洪玉芬。
點閱率:694

在大廳裡引頸鵠候當兒,朋友的來車在離飯店幾百公尺的外圍,被困住車陣中,愈接近飯店愈動彈不得,頻頻來電告罪並要耐心等候。這廂在大廳裡,只見雙雙對對男女,盛裝打扮,輕步緩行入內。小舞台上,來自國外的樂團,喇叭、小提琴、電子琴,齊奏曲樂,輕快響起,一首接一首。舞台下,衣香鬢影的人影,觥籌交錯,溫言細語或叮噹笑聲,彷彿是一幅上流社會的嘉年華會。
她則不會看門道只看熱鬧,欣賞起印度女子身著各式各樣的紗麗,綾羅絲綢,雪紡輕紗,五顏十色,像是朵朵爭奇鬥豔的花兒,有石榴紅、水仙雪、桃花粉、秋菊黃,鮮草綠,……,各展姿態,吐露芬芳,盈香滿室。動人之處是她們纖細的腕間,穿掛串串圈圈的手環圈,色彩瑰麗奪目,像是隻隻貪膩香味的蝴蝶兒,停立佇足採蜜的模樣兒。
悄悄的,來接的朋友之女眷,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輕聲解釋:「看哪,整個城市有錢的人都跑到這裡來了。」 
 看來,以前認定印度的貧富兩極社會,現在發現,卻確的說它該是多重階層的社會。 不預期的,在這趟旅途中遇見一些特殊人物的影子,讓妳深烙腦海中,揮之不去。譬如此趟的S,尤為一例,至今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的對話,仍令人覺得赧然。
在見到S之前,其實是先認識她的老公─K,一個新朋友,也是少數還沒到過台灣的印度朋友之一,這趟旅程是應他的邀請而來。
K,四十開外,身材高大,五官英挺,眉宇間流露一股印度上層社會特有的氣質,精明幹練,說話簡潔。第一天與他會面,在他偌大的辦公室裡,深色且光亮的辦公桌,依稀可見人的全身倒影,桌上空蕩蕩的並無常見的電腦設備,只見案前擺著手機兩隻。在商談其間,不斷的有人進來打岔並遞上小紙條一張,他低下頭瞄瞄,飛快的寫下指示並交還給來人,同時繼續進行談話,典型發號司令的印度老闆的模式。
接下來幾天,幾乎每天都有與他進行拔河似的商談,這「拔河」的形容詞,不是商談時間的長短,在於彼此角色扮演的衝突中,唯一僵持不下的一個點。這個點是雙方共同關心的焦點─價錢,買方的他,什麼都可以接受,就是要價錢上的讓步;賣方的她,什麼都可以讓步,唯價錢不可。因此,雙方攻防激烈之戰,於焉展開。買方的他,攻茅攻劍,匕出首見,兵器盡出,苦苦相逼,銖錙必較;賣方的她,牌擋盾防,護衛盡上,苦苦死守,踉蹌後退。
爭持不下,打個圓場,驅車轉往工廠參觀,一面參觀一面在心裡驚訝連連:生產線上一個個的臉孔,緊挨著輸送台面工作,密密的人影,七百人的工廠不算多,卻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不禁為K喝采,弟弟般年紀,肩膀上的責任,身負七百人甚至七百多個家庭的生計重任,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這時,正逢工人「tea time」(喝茶休息)時間,此地沿襲昔日大英帝國殖民地的傳統,上、下午工作時間各有十五分鐘休息。只見有一纏頭巾男子,拿著一只大茶壺,在生產台上一一倒出冒煙的奶茶,在一字排開如敬神模樣的小供杯上。好奇探頭看看杯中物,褐色,香醇可口的顏色。
果不其然,出了K廠門,所到之處、所遇之人,人人皆提K之名,言談中似乎敬他是城中此行業的翹楚。
周末前夕,收到來自K的一則訊息,邀請來客倆共進午餐,玩味的是在文中聲明主人本身是素食者,地點是到他家或外面餐廳,任君選擇。腦海中,浮現出印度尋常百姓家居生活的畫面,比盤中飧還吸引著她。便毫不猶豫的回覆,登門拜訪去。
鬧中取靜的社區,雖是樓房公寓,棟與棟之間,連接以迴廊園藝植栽,花木扶疏,綠蔭盎然。拾級而上主人家的二樓,推開氣派大門入內,玄關內立個半人高大木櫃,迎面而來的櫃面一片如展覽台,栩栩如生的木雕:有莊嚴宏偉的神廟與俏皮可愛的動物,各有姿態。
緊臨玄關,是依當地習俗供奉在地上的印度教的小神社一座,男女主人笑吟吟寒暄客人上座,並急喚廚娘端來果汁點心。女主人─S身穿沙爾瓦卡米亞(Salwar Kameez),傳統式寬上衣與寬長褲,溫暖的粉橘色系,波浪長髮披肩,彎長的睫毛下閃著慧黠深邃的眼眸,眉宇之間流露的特殊氣質,乍看印象深刻。 
 環顧四周,家居擺設,雅緻舒適,百來坪大空間,四處陽光從外篩落,滿室生機。主人建議移至陽台坐坐,綠色植栽的造景,一片盎然,南國熱帶味道,送風夾涼,不禁敞胸開懷。室外休閒桌椅一組與粗麻繩吊出的大搖籃一個,可見這是主人平日最佳的休憩地。
話匣子一開,賓主雙方,從市場經濟、台灣印度兩地的文化差異、美食茶飲,電影工業…。電影?客人一股腦倒出看所有看過的印度電影片名,主人點頭稱是,卻憤憤不平的表示有名的「貧民百萬富翁」一片,是出自西方人對印度社會最膚淺的認識,對片中描述諸多情節,一再的嗤之以鼻,不能苟同。
說不完的話題,伴著廚房傳來陣陣咖哩香味,空氣中似乎迷漫著一股說不上的氛圍,這氛圍是旅人的一向熟悉的模式,幸福、興奮與最愛,在異地文化的採擷與人情溫暖的感受上。
與S的對話,尤令人深刻。
S的家族有龐大產業,分散在印度各大城市。其雙親時而德里、時而孟買、時而加爾各答…,都是在照顧其家族近五十年歷史的產業。藉著描述,約可勾勒出S父母親的模樣,那是常見的那種目光鑠然,坐頭等艙的印度富賈一般。
真正吸引人注意的是S參與大家討論時的言詞,犀利有見地,別於印度男人口中的他們的太太只在廚房與購物市場二地打轉,想當然爾應是K事業上的好幫手。S更不時的朗聲呼喚廚娘們倒茶收杯與午餐的準備,女主人指揮若定的架式,可見其家裡的地位。
慢慢地,與S的話題轉移到子女身上,得知唯一的兒子在美國就讀「George Tech」(亞特蘭大的喬治亞理工學院)。
哦,這是有名的學校。知道的。什麼科系?
工程。(十個印度人有九個是學工程的。)
她心裡想,又是一個幸福、生活在雲端的女人,有事業成功的丈夫,優秀的兒子,居華宅,有僕役供差遣,日子過得舒適與美滿。K的世界,表面看起來完美無缺,一如眼前所準備的biryani宴,色香味俱全,令人聞起,不禁垂涎。
依台灣的思考,她自作聰明的冒出一句:「難道白天不去幫忙妳先生的事業,一個人待在家不覺得太無聊嗎?」腦海中浮現的一幅畫,家事有僕役代勞,孩子離家外地,一個寂寞的身影,在空盪盪的家裡走來走去。最重要的直覺是有能力的女人留在家裡,不去工作是一種浪費。
每想到K給了一個另類的答案:「每天都會與兒子通話一個小時。」
一聽到K的回答,她馬上眼睛一亮,熱切的請教:教我!教我!妳是如何辦到。﹝她想起家裡的鳥籠一打開,小鳥忙著展翅飛呀飛,一個禮拜說不上一次話,誰還與妳每日通話一小時。﹞
但是,就在她們要告辭回去的剎那,目睹的一幕令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當K自椅子起身站立時,S馬上到跟前遞出雙手,攙扶起身。
在回飯店的路上,S的弟弟一面手握方向盤,一面敘述K是她見過最「intellgent」的印度女人 (有注意他是用此字眼─聰明機智之意),可惜得了脊椎萎縮症,沒法治療的。
一聽怔住,久久。原來,S的事業雖成功,連印度人最常去的新加坡也無法成行;原來,K的不能外出工作,全是這個原因。想及此,不禁在心裡喟然一嘆:「每個人所擁有的東西,總是那樣的不一樣。」
就像,每一次與海德拉巴的相遇,那樣的不一樣。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