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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蕭颯(上)

發布日期:
作者: 王廷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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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蕭颯這個人,不自覺便會想起他那帶點自我解嘲加一點無奈的自我介紹──「文壇上有兩位蕭颯,南蕭颯、北蕭颯,男蕭颯、女蕭颯,我是那個如假包換、先使用這個筆名的男蕭颯。」
被司馬中原譽為兩才子的男女蕭颯,聯合報主編馬各曾好意出面調解筆名糾葛,安排他倆會面,讓其中一個退讓,無奈事與願違,原先說妥的,女蕭颯卻臨陣爽約,男蕭颯回到高雄後,便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正名」,表明老招牌不拆,老店繼續營業,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一九九六年六月,蕭颯應中國作家協會之邀,組團訪問北京、西安、內蒙三地,這是一九九五年六月中國大陸作家應蕭颯創會並擔任理事長的高雄市文藝協會邀請,首度組團訪問台灣的回訪。
蕭颯事後自忖傻得天真,純粹是文學人的執著,的確,兩岸體制上的落差,文藝交流也存在著一定的難度。大陸的作家協會或文聯是官方單位,有公家經費挹注;台灣的文藝社團則是非營利的民間團體,經費來自杯水車薪的會員會費,往往一次會員大會之後便告用罄,以大陸十餘人的團體來訪,除了機票自付外,光十天的南北行程就要超過百萬台幣的開銷,這還不包括各地文藝團體或個人自掏腰包請客的數字,但蕭颯認為只要有意義,就不計毀譽、不計得失地去做。
這就是蕭颯,一個年輕時代就贏得「小孟嘗」封號的俠義人物。斯時兩岸文化交流管道尚未明朗暢通,光是繁複的手續,連旅行社都一知半解,跑台北填表格,前前後後花了八個多月時間,蕭颯還到處老著臉向親朋好友、相關單位要錢,不僅完成兩岸史上的創舉,來訪的十八位作家,包括現任的中國作協主席鐵凝等人,層級之高、幅員之廣,為後來的交流立下標竿,並且加快了腳步和力度,更因文壇的頻繁往來,作品的跨足兩岸出版,成為一股大潮。
這次的大陸交流,蕭颯邀我同行,事實上我並非高雄市文藝協會的成員,當年蕭颯創會時,力邀我入會,我因在報社工作盡量避嫌,又唯恐他對與我私交甚篤的情誼不能諒解,便表明他需要人手幫忙時,我一定會力挺,終於他不再堅持,而我也成了他最器重的「地下總幹事」,在其任內合作完成不少「業績」,包括到對岸交流行前設計編輯的團員作品選集《海壑泉音》,同時我拿出個人的兩幅水墨義賣捐助印刷費,沒想到畫拿走了,錢卻沒著落,我只好又自掏腰包埋單。他與我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這忘年的莫逆,於公於私都成為文壇的點滴,直到二○一○年一月二十九日他離世為止。
我認識蕭颯很早,是在公辦的作家聯誼會上或參訪活動中,走得較近是在一九八○年他在當時還叫高雄師範學院國文系插班就讀時,我因恩師黃光男的引介,選了曾昭旭的老莊來旁聽,蕭颯在隔壁班,課間休息時常跑過來聊天,聊著聊著,彼此的認識更進一層,關係也拉近了,此後,蕭颯出版的書就請我為他設計封面,並在他接任的高雄市青溪新文藝學會理事長,和他創會的高雄市文藝協會理事長任內,幫他編纂一些集子及一些行政事務提供意見,合作久了,他自然對我的能力知之甚深,他在青溪理事長行將卸任時,提出有意運作讓我接任,我這魔羯座的本性,因擔心行政責任影響創作,也不擅人際折衝,故予以婉拒,對他的厚愛與欣賞,只有藏諸心中已矣!
我和蕭颯曾合作過一本大部頭的《大港都組曲》,姑不論其是否有份量,重量即足足有三公斤,這本「巨」著的完成,讓蕭颯在任何場合都不厭其煩地大談特談這耗盡他心血催生的寶貝。《大港都組曲》是受高雄市政府教育局委託,針對高雄市的歷史文化、景觀建設、風土民情為經緯,採中英對照,設計三十個單元,動員百餘位詩人、書法家、畫家、音樂家、攝影家,分別以不同的媒材及創作方式呈現,花了三年多的時間製作完成的,英文翻譯的部份則有余光中、顏元叔、胡品清、洛夫、簡政珍……等,也都是一時之選。
這本書於民國七十八年七月一日出版,市長蘇南成特別在風光明媚的中山大學一處可瞭望高雄港的高地,舉辦一場極具文藝氣息的新書發表會,時間選在涼風習習的晚上,社會名流、文學界、藝文界人士齊聚一堂,西子灣濤聲伴隨絲竹並奏,宴席上的每道佳餚經過特別設計,各有名堂,引經據典,文學性十足,堪稱是一席文化風味餐,看得出主辦單位規劃的用心,也藉機犒賞因經費受限辛苦的編輯群。
時間往前推移三年多,以蕭颯為主策劃人,並網羅了楚卿、楊濤、朱學恕、李志衡、黃漢龍和我一干編輯群,開始進行這項浩大的工程,我主要負責攝影圖片的邀集以及版面構成設計,其他人則負責審稿刪訂,每個禮拜天擇一地點聚合一起工作,當年尚未有電腦作業,一切土法煉鋼手工操持,辛苦自不待言,即連作業地點也一搬再搬,從初始位在市中心的社教館,後像蒙古新疆牧民轉場一樣,又是朋友開設的民間公司,又是換帖經營的私人畫廊,最後落腳到蕭颯透天新蓋好的四層房子,才算安定下來,但成員住家分散,蕭颯家又在當時高雄行政區最北的左楠交界處,假日還得南北奔波,累煞編輯人員,不過老友每週一聚,竟成了生活之樂,沒人言累,這應歸功蕭颯慷慨成性、呼朋統御的魅力所致。編輯製作期間,中視「陽光下的港都」節目,曾進行現場採訪錄影,讓大夥上上螢幕亮相,也算突顯了編纂此書的意義和重要性。
《大港都組曲》最後階段的版面構成,並沒丟給獲標的印刷廠,經我一人獨力手工完稿,特別是攝影部份,既要兼顧美感,不能一成不變,又要考慮文學藝術屬性,不能過度花稍,留白亦要合理,能發揮以有寓無的效用,煞是費神,蕭颯為酬謝我的辛勞,在近五百頁的書本付梓印刷時,特別買了一台收錄音機贈我,並為經費的困窘,這小小一點禮物不成敬意連連致歉。
一九九五年蕭颯十八萬言的小說集《裸畫》出版,照例他又找我設計封面,這部小說是他為紀念他的老朋友胡楚卿所寫的,曾編過民眾日報副刊的楚卿,是蕭颯的湖南同鄉,文采傲人,蕭颯也是司馬中原企慕的不世才華,兩人騾子脾性,在一起老愛抬槓,他們抬槓的內容無所不包,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都可以槓得天昏地暗,不過他們的抬槓屬「文鬥」,越槓感情越好,可惜天不假年,楚卿罹癌早走,楚卿去世後,蕭颯顯然落寞許多。
《裸畫》就是蕭颯生前為靈、慾問題,多次與楚卿槓得面紅耳赤之下的文字產品,只是楚卿還來不及讀到這部蕭颯為自己辯護的文章便撒手人寰,蕭颯在書出版後燒了一本給他,紀念楚卿在世時給予的刺激和勉勵。
這本書的話題未了,《裸畫》在出版三年後獲得高雄市第十七屆文藝獎「最佳小說創作獎」,豐厚的獎金讓蕭颯由衷感激這些年我為他在文藝事業上的幫忙,打了一條鍊子,配上一塊他在大陸購買的古玉,找一家不錯的餐廳,親邀高雄市幾位資深的作家餐敘,一來分享他得獎的喜悅,二來隆重其事地當大家的面親贈給我,並說了一些令我感動的心裡話。說實在,人與人相交有時很殘缺,端看一個緣字,蕭颯個性雖言有幾分俠義,也十分慷慨,濟人助人事蹟,時有所聞,但他自視頗高,講話直容易開罪人,文壇上對他愛怨分明,我與他稱得上忘年,他偶爾會在電話裡與我詢問或探討一些國學的問題,以他博學多聞的科班背景和國學素養,怎會跟我這晚輩論劍縱橫呢?這完全是一個緣字可以解釋,再嘛加一點對我的信任吧!
蕭颯以小說見長,雜文也寫了不少,偶爾寫點現代詩和藝術評論,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舊體詩和對聯寫的極好,他的舊體詩在高雄師範學院就讀時,張夢機教授就十分激賞;對聯或嵌名聯因上門向他求字的人很多,蕭颯的書法灑脫,用筆點畫飄如浮雲,矯若遊龍,恩逸神超,這些他自認為的「應酬」文字,是拜當國文老師之賜,被逼山羊上樹,推也推不掉的捉刀之作,未經收拾散逸的不知凡幾,留下底稿的,都收錄在《不歸梯》一書中。
民國七十二年,蕭颯在某報發表了一篇文章,讓當時擔任新聞局長的宋楚瑜讀後非常賞識,請幕僚寄了兩張機票,邀他北上專宴款待,蕭颯正為要帶什麼禮物而傷神躊躇,碰巧有位朋友從香港送他一捲質地頗優的宣紙,他便就著宋局長的大名寫了一副對聯,後來聽說宋局長對這副對聯十分欣賞,這正反映了蕭颯多樣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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